臨時被星力衝高的境界,很快回落,餘慈居高臨下的視角再難爲繼,可目前所探知的一切,便如冷水澆頭,讓他從修爲境界長進的喜悅中回神。
這一刻,佔據他腦中最多思維的,既不是幻榮夫人,也不是絕善魔君——雖然後者的行爲古怪,可餘慈只把握住一點,就能將其他所有的關節全部掃開:
算計再多,依仗鴉老才得殘喘的絕善魔君,真的能有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餘慈染化的諸多眷屬,不說別的,就是鬼厭,對外應答做事,都沒有問題,便連幾位魔君一時半會兒都難以看透,可這具分身又哪有自我?他的一言一行,歸根結底都是站在餘慈的立場上,餘慈要他自蹈險地,甚至是橫刀自剄,也不會有絲毫的旁雜念頭。
他都如此,絕善魔君又怎能例外?
餘慈都奇怪,爲什麼他由始至終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對他、乃至於對所有魔門修士來講,這不是順理成章的思路嗎?
這個想法一旦明晰,之前許多的細節就浮現出來,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絕善魔君一直都在干擾鬼厭的思維,形神交界地留存的痕跡就是明證。這種做法其實很正常,誰不知道“此消彼長”的道理,誰不想着讓對手完全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可他卻忽略了,絕善魔君壓制的,究竟是哪一塊兒的意識。
雖然還有些想不明白,對他這一個初登長生的後輩,何至於拿出這種手段,但有一個結論已經足夠得出來了:歸根結底,絕善魔君的一言一行,定然都有鴉老的影子在其中,所有有關於其本人慾求的言論,包括什麼“五通魔主”,毫無疑問都是謊言。
而更進一步推斷,或許可以這麼想……要成就五通魔主的,既然不是絕善魔君,難道是鴉老?
問題是,鴉老正在億萬裡開外,與陸沉打生打死,怎麼有精力搞這個?若真如此,他的重心放在哪邊?不管是陸沉,還是那些臨時的盟友,難道就是那麼好欺的?
餘慈沒弄明白這裡的問題,不過他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海底山谷中,鬼厭分身稍一定神,腦後幽光盤轉,現出幽暗虛空,從裡面放出一具色澤深紅的肉胎,足有一人多高,整體形狀像是一個不怎麼規則的肉球,外層的胎膜呈半透明狀,裡面是密密麻麻的筋絡,還有血光在其中流動。
將這妖異的肉胎放置在地上,鬼厭伸手按着,只憑肌體接觸,就可以感覺到裡面心臟式的搏動。
他微瞑雙目,與裡面的生命交流,這是個很精細的活兒,既要將計劃內的東西輸入進去,又不能引起對方的警覺,總算他已經有了類似的經驗,花了大半刻鐘的時間,算是初步成功。
肉胎深處,不甘於死亡的意念從渾茫中醒來,按照其修煉的特殊法門,統馭形神,並試圖向外面擴展。
也在此時,粗啞抵沉的聲音傳過來:“雖然搞不明白你意欲何爲,不過,還是停手吧。”
鬼厭停了一停,很聽話地收回手去,然後扭頭。
他左側小屋的房檐上,有一隻烏鴉停駐,深海的環境似乎不能對這鳥兒造成任何影響,烏鴉漆黑的眼珠則缺乏生動,也可能是冷漠無情的表徵,它就站在那裡,注視着鬼厭分身。 對這一位“不速之客”,鬼厭沒有什麼遲疑,垂首問好:“鴉老。”
毫無疑問,這是鴉老的分身,且不是那個任由絕善魔君倒提、吞吃的傀儡,而是真正擁有着鴉老智慧和層次的存在。
雖說前番醒悟的時候,已經有了預感,且還有一些相應的猜測,可無論如何,他所面對的敵人,又是整整往上跳躍了一個大境界,進入到此界的無上層次。
這個……是不是太過份兒點兒?
餘慈能夠感覺到,隨着烏鴉開口現身,山谷周邊,氣機的流轉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他的認知沒有錯誤,這應該是某種天地法則,受鴉老意志驅使,發生了扭曲。
那烏鴉沒有立刻迴應,而是用它那顯得僵硬的姿態,居高臨下,打量了鬼厭好久,方開啓尖喙,清晰吐出一個個音節:“到現在,我沒把你看通透,你倒是做出許多了不起的事來,鬼厭你着實不凡。”
鬼厭張口想說話,卻被烏鴉打斷:“對你這樣的聰明人,無需再說什麼廢話。我只問你,脫出法典鉗制的法門,是什麼?可願意予我一觀?”
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鬼厭奇道:“鴉老,這不是你該說的……”
話沒說完,他眼前一黑,形神交界地,千百萬個扭曲的念頭炸開,瞬間形成了一片海嘯般的黑潮,鬼厭清晰地感到了恐懼——那是面對烏羽天魔王這樣,縱橫天下萬載的自在天魔,最頂尖的人物,所難以避免的心緒,雖只是一點兒,卻讓對方準確地捕捉到,並由此生髮開來,引爆了心魔大潮。
這位老先生,根本沒想着和鬼厭談心,而是要直接壓服、控制,乃至於抹殺!
他這這邊掙扎,屋檐上,烏鴉翅尖抖了一抖,谷底的那具一人高的肉胎,便移到它身前,隨即從中間開裂。
鬼厭已經無力阻止了,烏鴉便看到,肉胎裡面是一具古怪肉身,其頭面如狼,身軀披毛,卻是人形,以法眼透析,見其骨絡血脈,也是似人非人,似狼非狼,且渾若天成,不見一點兒人工改造的痕跡,至於其氣脈流轉,若有若無,自具法度,則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烏鴉分身的實力,未必有鴉老本人之萬一,但是眼力、境界、見識都在,見到這些,很快就有了初步結論:“轉質換形,乃法門之故,自成體系,非尋常可比。唔,聽說當年在黃泉秘府,爭搶地獄道殘片時,西支後輩倒是見過類似的妖物。”
鴉老對此界大局的把握,也是在最頂尖的那個層次,他沉吟片刻,正要進一步探究,卻聽得下方鬼厭又一聲嚎叫,極是痛苦,可是意味兒卻有些古怪。
轉過視線,卻見鬼厭面目扭曲,艱難擡起雙手,分揪着自己的胸口,十指盡沒,再狠狠一撕,竟是硬生生將自家扯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