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通心裡咯噔一聲,急趕兩步,卻聽到那邊有一聲厲嘯,尖銳刺耳,衝得人氣血浮動。他也精通魂魄心意之術,如何不知這是撼殺神魂的法門,出了這招,便等於兩方撕破了臉,究竟是哪個蠢材……
然後他就看到雲層中飛撲上前的夏叔齊的身影。
宿通怒罵一聲,也沒想到,千山教的人竟然不依不饒,比他還先一步登上罡風帶,直接來尋人晦氣。只是毀了“獵鳥”大計,對千山教有什麼好處?在協議中,本就是他們佔了大頭啊……
又氣惱又頭痛的空當,忽聽到金鐵鏗鏘之音,不知是誰人拔劍,幾乎與此音同發,便見那夏叔齊一聲慘嚎,頭頂迸血,翻滾下落。
事態變化太快,宿通一時也愣了,但身形還往前去,到了近前,第一個見到的,就是那位“遊師”,她一身北荒很常見的罩頭黑袍,不露半點兒肌膚,頭罩前一層薄薄煙氣,讓人看不清面目,
認識這段時間,宿通只是從她聲音中,得知這是一個女子。
說實話,荒南五聯對這樣不知根底的人物,是很有些戒心的,可從另一個方面看,這位“遊師”,近十年來,在北荒、北地三湖區域行動,巫法神通甚是玄妙,“遊師”便是人們對她的尊稱,並非無名之輩,陰山派請她來,也是看中了她尚可的名聲。
因爲幾隻難能得手的逍遙鳥,得罪北地幾大勢力,想來此女也不會做這種蠢事。
可是目光再一轉,宿通卻看到一人。
這人也是與遊師一般,遮身罩臉,只是袍子是灰色的,看得出身形挺拔,此時正持劍歸鞘,無疑就是剛剛一劍擊傷夏叔齊之人.雖看不清面目,但看那從容悠然的模樣,顯然不把這當回事兒。
坦白說,夏叔齊出醜,他心中很有些愉快的,但轉念一想,想那夏叔齊的境界修爲還在他之上,已落得如此下場,豈不是說,他也挨不過對方一劍?
他愈發仔細地察看來人,一看之下,心頭突地發緊。
參與“獵鳥”大計的三百多位修士,他都將面目深印在心頭,就算是遊師這類不露真容者,也是着力記憶了身形、氣機等足堪辨識的條件,可這一位,身形氣度等,都極爲陌生,他可以肯定,這是絕沒有備過案的。
這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劍道高人?
他想到早就制定好的規矩,有些頭痛,環目掃視,見荒南五聯這邊,沒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物了,只好硬着頭皮湊上前去:“遊師果乃信人,能得遊師之助,今日之事,我等勝算當是大增。咳,這位是……”
兜帽之下,遊師以頗具磁力的嗓音迴應:“護法。”
“護法?”
宿通愣了愣,猛地想起來,在遊師與陰山派達成的協議上,確實有自帶護法的內容。
這位遊師,本身神秘,但在北方遊歷時,交遊廣闊,身邊從來不缺同伴,在荒南五聯的情報中,她身邊就曾經出現過一位步虛劍修,戰力驚人,只是前些年被盤皇宗招攬了去,拜爲上卿,當時還在北荒引起了相當程度的議論,如今再帶一位劍手,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他莫名有種感覺,這人他似乎是在哪兒見過。
他沒有細問。遊師此人,傳說中性情略有些倨傲,不是她看上眼的人物,便懶得打交道,宿通還算有些自知之明,也不願做兩面不討好的蠢事,再說了兩句閒話,見遠方人影排開雲氣飛來,觀其形貌,乃是千嶂城五化堂堂主侯東離,便暗籲口氣,帶着笑臉迎上。
其實侯東離在北荒有個不太好聽的綽號,名曰“化屍水”,是說他爲人陰狠,與他結仇的人,到最後連屍骨都找不見,可這時候,宿通巴不得把燙手山芋扔出去,見了侯東離,便分外熱情。
幾句廢話之後,他急急忙忙馭器飛走,臨去時,他又回頭,往那邊看了眼,那無名無姓的“護法”,按劍站在遊師之後,始終保持沉默,一副盡忠職守的模樣,灰黑兩件遮面長袍,相映成趣,除此之外,就再無任何扎眼的地方,誰能想到,就是他,只一劍便將千山教中頗有幾分名氣的夏叔齊打落雲層?
唔,越看越眼熟了。
宿通想不起自己認識的人裡,有哪個是精通劍道的。稀裡糊塗往下去,半途中,卻又見一人。
“哎呀,夏執事……”
宿通實在不想和這人打招呼,可夏叔齊高瘦的身形,像根竿子似的矗在這兒,削薄臉上,戾氣深重,惡狠狠地盯着他,便是想無視,也不可得。
不過宿通第一眼看到的,還是他額頭上猶未合口的一道劍痕。看模樣,似乎連顱骨都劃開一條縫隙,也不包紮,就這麼晾在罡風中。此人看着輕率,沒想到還是條硬漢。
嗯嗯啊案聲,宿通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夏叔齊卻不給他推擋的機會,把手一招,冷聲道:“伯陽公子有請。”
“這個……”
宿通腦子急轉,夏伯陽?他們之間說不上話啊
他在大椎堂是副堂主沒錯,可在荒南五聯,他的排名至少要到二十人以外去,夏伯陽又是何等身份,也只有五個堂口的首腦,可堪與之正面交流。但越是這樣,夏伯陽的邀請,他越沒法拒絕,只能道一聲:
“既然伯陽公子見召,還請夏執事引路。”
夏叔齊也不再多說,徑自飛下,宿通跟在他後面,不一會便到了千山教立下的營壘。這營壘佔地有二十來畝,住了不過十七八個人,寬敞得有些過分,裡面設下層層巫門防禦,雲氣周流,茫不見影。
但這並非是奢侈,作爲直接抵抗逍遙鳥的主陣地,經營成銅牆鐵壁猶有不足,遑論如此。
離得近了,便見到營壘之中,煙氣霧藹如同溢出的水流,向外面擴散,中央卻似打開了海眼,有更多的霧氣噴涌而出,形成了種種奇妙影像。如同森林草甸中,奔騰的巨獸,又好似茫茫大海間,鳥飛魚躍,其間還有層疊而上的咒音,渾茫高遠,直入雲霄。
這就是巫法神通,能夠與萬物生靈對話的通靈秘術,在捕獵逍遙鳥的過程中,巫師的作用,是極其關鍵的。
想那逍遙鳥,日飛十萬八千里,兼有虛空神通,就是長生真人、劫法宗師出手,也難以望及項背,只有巫門的通靈之術,纔有可能將高飛九天之上的神鳥,吸引下來,降低其速度,迷惑其感知,使捕獵有成功之可能。
自五個時辰前,千山教第一批抵達之後,通靈之術便再沒有停止過,這需要至少二十個水準以上的巫士,時刻維護,方能確保不失。
論實力,千山教遠在陰山派之下,憑什麼能在分配中佔大頭,就是因爲這巫法神通之故。
宿通很快就見到了夏伯陽,這位名震北地的“伯陽公子”,正在一片空地上,與人說話,笑音朗朗,聽來心情倒是不錯。
宿通上前,先行見禮。
夏伯陽金袍束冠,丰神俊朗,只額頭有數道意義難明的巫紋,站在那裡,在雲氣霧藹層疊的營壘中,便像是光芒四射的太陽。
他對宿通倒是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問起遊師之事,也問到傷到夏叔齊的劍手,宿通持謹慎態度,不偏不倚,只將自己所見說了,末了夏伯陽也沒有表明態度,反倒是扭頭對身邊那人笑道:
“師姐,你看這位遊師如何?”
宿通偷眼往邊上一瞧,心中也是古怪,他一會兒功夫,已經見到三個穿連帽罩袍的人物了,這“師姐”罩袍的料子應該是好一些,隱布符紋,光澤隱隱,大約是一件法器,之前在他與夏伯陽話說時,卻是不顯山不露水,幾乎就隱藏在了霧氣之中,直到夏伯陽主動提起,宿通才注意到她。
隨後,他聽到一個很是特殊的聲線。
剛纔遊師的嗓音已頗是磁性,但與此女相比,卻還欠缺幾分特色。其聲略帶鼻音,入得宿通耳中,使他的胸腔都要與之共鳴,話音轉折時,又有金鐵之聲,略少些女性的和婉,卻令人一聽難忘。
“你已經有了腹稿,何必多此一問?”
夏伯陽瞥了宿通一眼,又笑道:“巫門無外,一脈相承,都是同道中人,我也不願和她翻臉,只是覺得只有師姐這般人物,才能降得住她,這樣對大家都好。”
“我久不彈此調,還是讓花妖兒出馬吧。我今日來,只是想看她的本事。”
“想來不會讓師姐失望。”
宿通聽得背後冷汗,又是一頭霧水,好不容易抽個空隙,忙告辭出來,依舊是夏叔齊送他,這個表面輕率的傢伙,總算是包紮好了傷口,使了生肌壯骨的靈藥,腦門兒上傷口看上去也癒合了成。
到營壘之外,將分開時,宿通腦子裡仍是困惑,
看情形,千山教對遊師參與,早已知曉,並準備了手段,卻讓夏叔齊拿出個輕率的姿態,所作所爲,讓人看不清楚。
還有那個“師姐”,千山教數代以來,很少有出名的女修,唯有一位夏夫人,嫁與幽燦爲妻,有大家氣象。那是夏伯陽的親姑姑,而在他這一代實在沒聽說有出色的。
可觀夏伯陽神態,對那位“師姐”甚是看重,卻不知是哪路神仙。
正思忖之際,旁邊夏叔齊忽地開口:“那劍手的名姓,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