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真人破空疾馳,帶起雪霰狂風,頃刻間已在數百里開外。
一片丘陵地帶很快被他甩在腦後,恰是進入到了一片人煙稠密的地帶。如今不過是春夏之交,如此違逆時令的景象,所過之處,人人側目,指指點點。
黑蛟真人不管不顧,如今他心中只存着一個念頭:向西,一路向西!
飛遁了足有兩千裡,他在空中偶爾見一個路過的步虛修士,對方瞠目結舌的表情,讓他猛然醒悟:
真是作死了,這樣跑得再遠,又有什麼用?
被恐懼衝亂的心神略清,黑蛟真人悶着氣,百尺長軀飛撞下去,直落到不遠處一條河流之中,卻沒濺起半點兒水花。
他是龍屬蛟類,天然親近水脈,長生真人級數的濃烈氣息,乍入水中,便與之歸化一處,隱去了九成,剩下那點兒,也在隨後的遁遊之間,逐漸消散。
這樣,這樣就應該安全多了!
黑蛟真人的心思漸漸安定下來,也終於有了反省的機會。可心中方一動念,便是氣血翻涌,險些忍不住嘔血,眼前似有隱約金角鱗光穿梭——心神碰撞,驚鴻一瞥,他竟真的見識到了天龍真意!
他絕沒有想到,在放出血疫龍瘟之後,竟然真會碰到剋制之物:那天龍真意,雖是不甚活潑,可在龍景寶珠的刺激下,鱗爪半現,便有橫絕太空之勢,剎那間,以他的血脈爲引,血疫龍瘟倒卷而回,怎麼過去的,就怎麼回來!
針對性如此之強,那一刻,憑藉交互感應,他清晰察覺到了鬼厭的存在。
回憶當時情形,他真的忍不住,巨口嗆出血來。
賊老天必是故意戲弄他來着,還有比這更荒謬的結果嗎?
他帶上龍景寶珠,就是想借此珠之天龍威煞,破去鬼厭天魔變化,可一手好牌纔打出去,便讓人反手壓死,連喘息的機會都沒留!
事態已經糟糕到了極致,血疫龍瘟的藥性發作並不快,可一旦發作,他又不是鬼厭那種連肉身都能煉化的魔頭,當真只有纏綿病榻的份兒了,可那時候,鬼厭又怎麼會給他養病的機會?
當然,他可以趁着藥性刺激、修爲提升的有限時間,擊殺鬼厭,永絕後患,可那廝已經修通了天魔變,真要遊走避戰,就是劫法宗師一時半會兒也拿不下來。
所以他要跑,跑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在水中,他沒有改變方向,依舊向西,因爲只有在六蠻山那邊,在黑天教主那邊,纔可能找到血疫龍瘟的解藥,當然,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在激發潛力的藥效消失之前,找一個隱秘之處,暫時安頓下來,等後面毒性穩定之後,特別是等完全躲過鬼厭的追索之後,才能繼續上路。
他越潛越深,巨大的蛟身在水中,終於得了勢。雖不能像鬼厭那般,聚散由心,但以他天賦,藉助南國豐沛之水脈、支流,在縱橫交錯的水道中佈下迷魂陣,仍大有可爲。
如此,只要能過去西江……
修行界有兩條几乎橫貫東西的大江,一者爲滄江,一者爲離羅江。
其中離羅江發源於斷界山脈南麓地窟涌泉泉眼,流經斷界、衡蕪等名山,再經雲中山脈,在山下一分爲二,一向正南、一向東南,向南者經大雷澤,流入南海;向東南者經不老泉等匯入東南水系,再分支迴歸向南幹流。南國水系,九成以上均牽繫於此,這離羅水系,也澆灌了此界第一等的宗門興盛之地。
而其中東南流向的便稱爲東江,向正南的幹流則稱之爲西江,後者亦是南國繁華和蠻荒之地的分界。
作爲常年生活在水中的大妖,南國水系之詳情,黑蛟真人可謂是瞭若指掌,在水中略一辨識方向,便潛入湍流之中。
如此又過了游出一千五百里左右,他沿着河道,靠近了一處聚居區,這應該是某個中型宗門的地界,河道中也布着層層禁制,起着警戒的作用。
這些對黑蛟真人而言,沒什麼難度,他輕而易舉就突破了層層關礙,進入其宗門河道腹地。
他決定就留在這裡,撐過毒發後最難捱的那斷時間。
此處河水深達數十丈,其中物種豐富,他潛在水底,氣息已被魚蝦水草等遮掩殆盡,不慮被人發覺,最主要的是,應該能夠瞞過鬼厭的感應……吧?
一念未絕,忽有絲縷陰冷寒意,從心底深處泛起,來勢也不猛烈,卻像是河底之水草,飄遊間已纏繞上來,一根又一根,一層又一層,勒得他胸口冰冷,心臟凍結。
這不是毒發,卻比毒發更可怕。
心底的寒意像是一個魚鉤,雖小但鋒利,甚至還淬了毒,勾在他心神最脆弱、最陰暗的角落裡,最致命的是,上面還掛着一根無形的“絲線”,與遠方的生死仇敵相連。
他巨大的蛟軀甚至忍不住發抖,千載閱歷,讓他清楚地知道,這是什麼。
魔門“鎖魂”之術,且是已經栽入魔種的鎖魂秘法!
中了此法,便是他躲到億萬裡外,也逃不開對手的鎖定。而趁隙而入的魔種,則是世間最貪婪之物,將永無休止地抽取他生靈精粹,同時亂他心神,直至將他變成一個純粹的“花盆”,稍好一些,也是個全無自主之能的傀儡。
亂欲精,天魔變!
鬼厭就在他恐懼逃遁之時,灑下了致命的種子,他竟然毫無所覺,完全成了一個丑角兒,在天上水中,往來奔逃,耗費掉了僅有的能搏命的機會,然後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找上門來……
黑蛟真人眼前發黑,那是他承受不住的絕望。便在這無休止涌來的黑潮中,他越發地清晰地感覺到,鬼厭不斷在接近,魔種也更貪婪地抽取,此消彼長的勢頭無法逆轉。
也許其間轉化的速度,並沒有他感受得這麼可怕,可心防破碎之時,快點兒慢點兒,又有什麼區別?
便在此刻,血疫龍瘟的刺激性效果走到了盡頭,也在此刻,鬼厭那令人深惡痛絕的氣息,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大河之上。
黑蛟真人最後一點兒理智,隨之崩潰。
“啊呀呀呀呀……”
變了調的嘶吼聲裡,平靜的河道驟然掀起十多丈高的巨浪,同時寒意迫人,波峰波谷之間,竟有冰棱衝擊碰撞,黑蛟真人衝了起來,冰裂金瞳已經被血色徹底染掉,真人界域沒有任何節制地放開。
大河兩岸,不知多少生靈,被瞬間凍成了冰塊,還有人在慘叫怒吼。但這些,對他全無意義,他盯着高空那清晰顯化的人影,對其噴出寒流,放出所有祭煉的“暗鱗刀”,還要衝上去爪撕嘴咬……
而此時,高空鬼厭腦後,一團幽光綻開,天地之間,不明反暗。
不管是寒流還是暗鱗刀,也包括黑蛟真人的長軀,都在這瞬間,被那不斷擴張的黑暗,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