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章是昨天白天寫的,有事外出,字數有點兒少,諸位見諒。
“這是怎麼了?”
彭索深深吸氣,一行人了結了洗玉湖這邊的大事,正循“聚仙橋”的虹橋南返,當然也看到了這一幕。
雖然他們現在是兩邊不靠,可聚仙橋接入靈綱山系、靈變法則作用之地,對那邊的情況,也能察知。
遠望北天,見葉半山劍意投落,孤身立於圖卷之中,在魔潮包圍下沉浮不定;而東南方向,雖有劍意鳴應,卻不見一個劍仙大能飛起。倒是腰畔低吟,正是陳龍川遺劍鳴應。
他不由再問:“這是怎麼了?”
“熱血上頭唄。”李伯才冷幽幽的言語迴應。
彭索聞言,眼中金光如劍,怒目而視,這一刻,他完全忘記了地位、修爲上的差距,正像李伯才所言,心頭熱血涌上,甚至已經握住了劍柄。
雖然造化、純化一直不對付,他本身也是造化一脈,可當此之際,這種風涼話,也說得出口?
旁邊忽有冷笑聲起,發笑的,卻是那個色膽包天,趁人之危,險些將靈矯“活吞”了的離塵宗弟子。
李伯纔等人,這段日子都在忙巫神之事,和離塵宗的協商早拋在腦後,又覺得這小輩劍道修爲,也算是論劍軒一脈,如今南返,順手就和靈矯一起帶走了。
這人好像是叫……張衍?
張衍雖是被劍意制鎖,渾身無力,還是嘿嘿發笑,至於笑什麼,也不用說了。
只是除了靈矯對他猛眨眼睛,無論是李伯才,還是彭索,不管出於什麼理由,都不願理會。
可這時候,張衍還真要說點什麼:“小子上承東侯劍意,也蒐集了一些有關的傳聞逸事,對前輩風標,也是景仰已久,忽然覺得,有幾句詞兒,特別應景。”
旁邊萬騰山聽他冷嘲熱諷,恐怕吐不出什麼好話,正要封他的嘴,張衍低笑漫吟:
“萬里腥羶如許……”
一路之上,都魔潮翻卷,自虹橋上下滾滾而過,觸景生情,一衆劍修先是微愕,又是變色。
而此時,張衍已經是裂喉唱起:
“萬里腥羶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
似乎是覺得“橋上”這些修士太過聒躁,正因九宮魔域威能劇盛,勢頭猛烈的魔潮,裹脅百萬天魔,撲擊上來,卻是撞正鐵板,轉眼被一劍修強橫暴烈的劍光掃蕩一空。
然而漫空劍嘯,也擋不住張衍嘶啞走調,卻又壯懷激烈的嗓音:
“魔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萬里腥羶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魔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這詞句,是陳龍川當年之語。
是當年劍巫大戰之時,同爲劍修後進的陳龍川贈予東侯。以“赫日”相贈,正應了東侯當時已經有所成就的大日劍意,同時也有自許之意。
這段佳話,只要是論劍軒修士,少有不知道的。就是彭索這樣的“後進”,也因爲仔細研究過陳龍川的前塵往事,對此典故亦是滾瓜爛熟。
他知道,張衍不過是將“巫運何須問”中的“巫”字,轉成“魔”字而已。
只是當年壯懷激烈、意興飛揚的詞句,放在今日此景之中,人心何堪?
彭索握緊了劍柄,只將眼簾垂下。
李伯纔對衆人的情緒並不在意,臉上的微笑都沒變,依舊不搭理張衍,只拍了拍彭索的肩膀:
“所以你就應該是劍修啊。”
他回望北天圖景,喃喃道:“……還真是有不少。”
這一刻,如他一般,遠望北天的劍修,何止十萬、百萬!
萬千劍修心頭血涌,盯着圖卷變化。
遠空圖卷之上,雖高崖雪浪,劍意層疊,可如今,只有孤零零一個葉半山。
魔潮拍天擊岸,要將之徹底壓下。
葉半山真力劍嘯,擊蕩虛空,任八方潮來,都巍然不動。
然而圖卷明滅,沉浮莫定,便如海中孤島,在天傾海危之中,時現時沒。
或許是同樣環境帶來的移情作用,真正的靈綱山周邊,不知多少劍修本能拔劍,可是,又能怎樣?
周邊風平浪靜,一干人等持劍四顧,茫然莫知所向。
靈綱諸峰合鳴,到了極處,終有劍氣沖霄,與北地呼應。然而,這是靈綱山上歷代劍仙劍意所遺自發共鳴,固然神異,也只將魔潮衝開一道口子,再難有其他作用。
“活見鬼!”
有人將劍器重重摜下,入地至柄,盤坐在地,莫名心緒淤塞,又有悲涼之氣,自中而發。
擡頭看靈綱山——近在咫尺的靈綱山上,劍光往來,看似矯然不羣,卻同樣沒個頭緒。
“這他麼太憋氣了!”
忽聽得周邊抽氣之聲,猛擡頭,卻是魔潮中分出一人,應是哪個魔門強者,窺得機會,在魔潮加持下,往葉半山處攻去。
雖然衆劍修也知道,映於北天的葉半山影像,多半也只是劍意所化,但與魔門交戰,此處受制,本體也難周全,更不用提此刻一界魔潮覆蓋,不知有多少天外劫魔、末法魔主盯緊了葉半山,只等他露出破綻,就要一轟而上。
眼看勢危,一直沉默揮劍,力戰八方的葉半山,忽爾瞋目大喝:
“蟊賊!”
聲如雷震,劍若電閃,千里虛空,一劍之下,風雲迸散,惟有強橫霸烈的劍意,橫亙天宇,不管是魔修、天魔,如遭天雷轟擊,剎那間抹殺乾淨。一時寰宇澄清,邪魔低伏。
靈綱山這邊,本來擔心葉半山寡不敵衆的劍修們,一時怔然,隨即歡聲雷動。
半山劍祖雖長期閉關養傷,不聞聲息,一旦出劍,英風豪氣,不減當年。
不過在此時的真界,魔潮根本是無窮無盡的,千里清淨之域,很快又被滾滾濁氣鋪染。
可在此時,葉半山偏偏無視了層涌而來的魔潮,眼睛眯起,微微轉頭,似乎在側耳傾聽。
自那雷霆一劍之後,這位老牌劍仙的一舉一動,都有牽動人心之力,本來還在喧囂雀躍的靈綱山這邊,萬千劍修竟然也都一個個安靜下來,呼吸不聞。
我在天南,人在地北,惟明月流光,一界與共。
其時也,正有緲然之信息,化入月光,唯有心人可感。
便如這一刻的靈綱山,很多人都似乎聽到了,那雷霆劍光掃蕩之後,在空曠天域裡,一聲低過一聲,漸漸隱沒不見的餘音。
魔潮層涌,撲天蓋地,混亂的雜響,將最後一絲“餘音”淹沒。
葉半山睜開眼,依舊不管已經近在咫尺的魔潮,只看虛空中沉浮的山海勝景,冷清清、空蕩蕩,便是之前交匯共鳴的劍意,也在魔潮衝擊消磨之下,漸有變調之勢。
雖劍意所向,掃蕩寰宇,斬殺魔頭,終未聽到有熟悉的迴響。
他自失一笑:“老了……老大哪堪說?”
仰看當空明月,笑容不改:“也許是讓你們給騙出來了,不過這件事,吾輩當仁不讓!千人萬人如此,一人亦如是!”
勁氣轟鳴,寒光裂空,已經撲面而來的魔潮,重又轟散,轉眼盪開一片清淨之地,有煌煌劍意,如九仞崩雷,一聲壓過一聲,一聲強過一聲,響至極處,反是雷音茫茫,萬籟俱寂。
也在此刻,有慷慨悲壯之聲,撕裂虛空: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高崖雪浪之上,葉半山單人孤劍,中霄而舞,劍風激浪,勁健如虹。
北天劍意圖卷之上,空蕩靜寂;而天南靈綱山周邊,卻是萬千劍修奮起,振臂舉劍,長嘯相和,有甚者,直至熱淚灑下,喉頭嘶啞,亦不絕音:
“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里須長劍!”
靈綱震動,諸峰低鳴,嗡嗡之音不絕。
這一刻,東南天域,十萬裡方圓,劍氣層疊激盪,直衝霄漢,九天魔潮濁氣,一時盡散。
李伯才一行人,正在聚仙橋上,亦受這劍氣所激,一時都是啞然。
彭索深吸幾口氣,回頭往北看,視線卻意外掃到了某種異象,當下偏了方位:
“那邊……”
李伯才循他視線,指向中部偏西北某處,那裡本是掩於魔潮之下,卻不知爲何,浪潮翻涌,撐開一片清淨之地,又在魔潮壓迫下,時隱時現。
萬騰山奇道:“又有哪位劍仙前輩……”
一側張衍又是呵呵發笑:“你們造化一脈未免太過健忘,都忘了劍園了嗎?”
其實萬騰山話說半截,已經醒悟過來,還是被張衍鄙視了一把。但他並不着惱,只是沉默。
劍園,那處已經被毀滅、被遺忘的墓園。
人言此地,夜深長見,鬥牛光焰。
張衍冷悽悽地發笑:“靈綱遺韻,久埋園中,十有八……呃。”
那個“九”字未曾出口,卻是被彭索以劍鞘重擊在腹部,整個人都彎成了蝦米狀。
至於彭索,再擡起臉來的時候,雙眸都是發赤。
這次,誰都沒有阻止他,便是靈矯,也只是往張衍處偷偷送去一瞥。
彭索立在虹橋之上,握住龍川劍的手指,關節發白,對上李伯才,啞聲道:
“伯才師兄,彭索今日別過!”
“哦,你往哪兒去?”
彭索長吸口氣,忽地露出笑容,北望中天,低吟道:
“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