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食是中午改的,林朝陽卻是早上走的,輕輕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今天正式開拍的第二天,冒着三十幾度的天氣忙了一上午,工作人員們不僅是體力有巨大的消耗,精神上也感到煎熬。
“這鬼天氣!熱死個人!”
上午的戲份剛拍完,幾個燕影廠調到劇組來幫忙的場務尋着陰涼聚到一起,大家都是年輕人,又是一起調過來幫忙的,因此十分抱團。
“今兒中午吃什麼呀?”有人問。
“能吃什麼?白菜豆腐、茄子土豆,無非就這些東西唄,你還指望像人家香江人一樣吃大魚大肉啊?”另一人陰陽怪氣的說道。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誰讓人家是香江人呢。”
“行了。說這些話就沒意思了,也怪不了人家,咱是借調來的,又不是劇組的人。”
“這話是香江那個製片助理跟你說的吧?你也信,我們乾的不是劇組的活?
說白了就是看我們好欺負,上面這幫人也是王八蛋,全他麼是一夥的,欺負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
幾人越說越搓火,看向一旁正在遮陽棚裡乘涼的幾個香江工作人員眼神不善。
儘管劇組才成立幾天時間,但兩地工作人員的差別待遇已經體現在了方方面面。
香江的工作人員們不僅吃得好、住得好,連中午休息都有遮陽棚、吃飯時還有凳子,而內地的這些工作人員們,只能自己尋陰涼、隨便找個地方吃飯。
“放飯了!放飯了!”
一個香江的場務跟昨天一樣推着餐車去給香江的工作人員們發放盒飯,而內地的工作人員們只能在烈日下排着隊領飯盒,天氣燥熱,人羣裡面不時傳來幾聲咒罵聲。
衆人領了盒飯又回到剛纔的地方準備吃飯,有人打開飯盒,表情驚訝,“誒?有肉?”
其他人聞言先是看了看他打開的飯盒,又發開了自己手上的飯盒,發現還真有肉,不僅有肉,菜色也由原來的兩素變成了兩葷兩素,雖然菜量沒多大變化,但質量明顯提升了。
這樣的飯菜看着多有食慾啊!
衆人新奇的互相看了看飯盒裡面的菜,高興不已,“今天什麼日子?過節了?”
“可能是良心發現吧!”
有人心中好奇,跑去香江工作人員旁邊瞄了一眼他們吃的盒飯,發現跟自己的菜色一模一樣。
他立刻跑回來把這個消息告知衆人,大家的反應比剛纔看到飯盒裡的菜色時還要震驚。
他們的伙食標準竟然跟香江人一樣了?這在大家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是大家賤皮子自認爲不配這樣的待遇,而是劇組成立好幾天了,對待兩地工作人員的差別待遇早已讓大家失望透頂。
可誰能想到,這幫香江人竟然轉性了?
“你說,這幫香江人是真轉性了?”
劉曉慶嘴裡嚼着肉,語氣中滿是驚奇。
周潔搖了搖頭,“轉什麼性啊!上面不管我們死活,人家能待見我們?怎麼可能轉性?”
“那怎麼突然伙食就變好了?”
“我倒是聽說了點事……”周潔表情猶豫。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是不是那個香江小助理跟你說的?上午我就看你們倆在那嘀嘀咕咕。”劉曉慶立馬追問起來。
周潔說道:“我說的可不保真。”
“趕緊說,別廢話。”劉曉慶催促她。
“我聽說是昨天林編劇來探班,看我們大家的伙食不如香江人,跟李導據理力爭,說我們內地的工作人員也是劇組的一份子,工資、片酬有差距就算了,伙食上再區別對待實在是說不過去。
聽說跟李導說了好一會兒,你想啊,我們劇組幾百號人呢,要是提高伙食標準一部戲下來少說也得幾萬塊錢。
好在林編劇在李導那裡有面子,李導真就答應了。”
周潔把她瞭解到的情況講了出來,她們幾個女演員坐在一起,聽她說完之後,幾人對林朝陽讚不絕口。
“真想不到,合拍公司沒人給我們出頭、製片廠沒人給我們出頭,到最後還是人家編劇給我們出了頭,真是……”
飾演慈安的陳燁搖頭感嘆着,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劉曉慶說道:“林編劇那個人確實好,一點架子都沒有,人家這才叫德藝雙馨。”
幾個女演員說來說去,有了林朝陽做對比,越發覺得上面和劇組裡面的一些香江人不辦人事。
這會兒正巧合拍公司擔任製片人的滕洪昇從幾人面前經過,劉曉慶突然出聲叫住了他。
“滕製片!”
滕洪昇停下腳步看向幾人,“什麼事?”
“今天伙食不錯,我聽說我們的伙食標準都跟香江人一樣了。”
“是啊,以後大家都一樣。”滕洪昇回道。
劉曉慶作出一副感激的樣子,“那可太好了,真是謝謝你們領導想着我們了!”
聽着她的話,滕洪昇眼神怪異,表情略顯彆扭。
別看他在劇組掛着製片人的名頭,但實際上權力並不大,主要負責的工作是外聯,幫助劇組聯繫國內的各個單位做好協調。
劇組成立之後,兩地工作人員的差別待遇不管是合拍公司還是製片廠其實都是心知肚明。
製片廠方面不願意出錢給自己的人提高待遇,合拍公司投資份額少,話語權不高,又顧忌香江劇組人員的外賓身份,再加上李翰祥從香江帶來的人佔據了劇組的各個實權部門。
幾方因素疊加在一起,才造成了內地工作人員在劇組所遭受的差別待遇。
昨天林朝陽與李翰祥就伙食問題據理力爭的時候滕洪昇就在現場,他一開始見林朝陽跟李翰祥談工作人員伙食的問題,多少覺得林朝陽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他也怕林朝陽年紀輕輕,言語激動之間跟李翰祥起了衝突。
可林朝陽替工作人員們爭取權益的時候,全程不卑不亢、有禮有節,最後巧妙的說動了李翰祥,滕洪昇這才放下了心。
滕洪昇是當事人,知道這事跟自己沒關係,劉曉慶卻當着他的面說感謝,這當然讓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硬着頭皮笑了笑,說道:“大家吃的好就行。伱們吃吧,我還有點事”
說完話,他不等劉曉慶等人反應就快步離開。
周潔問劉曉慶,“你謝他幹什麼?這事跟他沒關係吧?”
“我這是謝他嗎?我這是臭他呢!”
幾個演員因着劉曉慶的促狹不由得哈哈笑了起來,然後藉着閒聊,將林朝陽爲內地工作人員們爭取提高待遇的事傳播開來,引得劇組內幾百號內地工作人員對林朝陽這個編劇充滿了感激。
悠閒的暑假即將過去,林朝陽最近除了偶爾值班,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了照顧陶玉書上面,剩下的一小部分時間則被寫作佔據。
搬到小六部口衚衕之後,陶玉書每天上下班只需要走幾百米,本來不需要接送了,可林朝陽只要有空,還是會到文化局大院門口去接她。
夫妻二人如此恩愛引來了陶玉書同事們羨慕的目光和調侃。
這天晚上也是這樣,林朝陽將陶玉書接回了家裡。
洗漱過後,她跟林朝陽說起週末想請同事們吃吃飯,林朝陽欣然應允。
“有這樣的機會也很好,大家可以敞開了交流,有益於互相促進。週末我掌勺,給大家露一手。”
見林朝陽如此支持她的工作,陶玉書滿心歡喜,又說了些工作上的事。
《燕京文學》是燕京文聯下面的刊物,跟燕京文協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主編楊末和副主編王濛都不怎麼管事,主要負責的是另一位副主編蘇新羣,再有就是周燕如能當半個家。
主要領導同志不太管事,編輯部的風氣和諧,但有時候也會顯得散漫,沒有凝聚力。
以陶玉書的性格,看的時間長了,自然是對這些人的工作方式有些不認可。
可她既不是領導資歷又淺,冒然給大家提意見,只會讓人反感。
所以她想了個辦法,就是利用這種聚會來潛移默化的改變大家的工作風格。
週末的聚會說是請同事們吃飯,吃飯的項目肯定有。
但在餐前餐後,陶玉書都安排了關於約稿、審稿等內容的討論會,主打的就是一個掛羊頭、賣狗肉。
林朝陽聽完陶玉書的計劃不禁爲《燕京文學》的幾條鹹魚默哀。
單位領導不管事,這是多幸福的事啊!
偏偏剛來單位的小姑娘卻要整頓職場,簡直就是倒反天罡。
“媳婦,你這個想法好啊!《燕京文學》爲什麼攆不上《人民文學》《收穫》的腳步?還不就是因爲這幫編輯工作態度散漫嗎?
有了你的督促,我相信大家工作的動力一定會更加強勁,以後《燕京文學》的發展一定會更上層樓。”
林朝陽的馬屁要是讓《燕京文學》的編輯們聽見了,少不得要罵他一句“恬不知恥”。
可林朝陽想着,與其讓媳婦卷自己,不如讓她去卷同事。
死道友,不死貧道。
又過了幾天,臨近開學,《人生》的座談會即將在燕京舉行,陸遙特地來京參加會議。
見到林朝陽,他給了林朝陽一個熱情的擁抱。
兩人雖認識時間不長,見面次數亦少,但《人生》發表前後林朝陽多有幫扶。
尤其是上個月林朝陽發表在《青年文學》上的那篇五千字的評論長文,一下子讓《人生》在文學界的聲勢變得煊赫起來,讓初嘗走紅滋味的陸遙心中感念。
時隔大半年再見面,陸遙神采飛揚,雄姿英發,與兩年前林朝陽在全國優秀中篇獎授獎儀式上見到他時可謂判若兩人。
那時候的他纔剛剛寫出成名作《驚心動魄的一幕》,來京領獎時面對衆多青年才俊很沒有底氣,連在座談會上都顯得十分靦腆。
如今的陸遙,有了《人生》這樣一部代表作的加持,說話間底氣十足,充滿了自信。
與林朝陽閒聊時,他說起了滬影廠看中了《人生》,最近正在跟他談電影改編的問題。
“那可恭喜你了!”
“沒什麼好恭喜的,作品改編電影的作家多了。”
陸遙嘴上謙虛,臉上的高興卻抑制不住。
閒聊幾句,座談會即將開始,兩人各歸其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