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燕京,只要沒有風沙,就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季節。
但這樣好的季節裡,客居於此的謝靳卻充滿了煩惱。
自二月份他決定要拍攝《高山下的花環》電影,這個消息就成爲了中國電影界最爲熱門的話題。
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劇本已經出爐,劇組也籌備的差不多了,可在主要演員方面卻始終沒有物色好。
爲了挑選演員,他在燕京待了一個多月,除了參加活動和會議,大部分的時間都放在了挑選演員上面。
燕京的各大話劇團、歌舞劇團和藝術院校他都跑了個遍,卻始終沒有找到心儀的演員。
中國一些有名氣的男演員,在他的腦海裡也像梳頭一樣,幾乎被梳了個遍。
但是,趙蒙生、樑三喜、靳開來這些人都在哪裡呢?
中國電影行業人才濟濟,不說應有盡有,但按照一般標準,挑選出幾個符合要求的演員是不成問題的。
只是謝靳對於《高山》這部電影期望和要求都太高了,《高山》的和劇本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對於幾個主角有着自己的想象,根本不肯放鬆對於選角的要求。
一面是成百上千的演員爲了能演上謝靳的電影而費盡心機,一面卻是他因爲找不到合適的演員而愁容滿面。
如此弔詭的情況之所以會發生,已經不是高標準和嚴要求能夠解釋的了,而是謝靳對於電影太過看重而產生的唯心主義在作祟。
所以儘管最近燕京已經是春天了,可謝靳的臉色卻好像嚴冬一般,又冷又硬。
眼看着下半個月,他還得去陝西參加今年的金雞百花獎,這一耽誤又是一個多星期,他急的滿嘴冒泡,這幾天連酒都不碰了。
劇組負責選角的是副導演武珍年,這些天因爲這件事她沒有少受謝靳的氣。
這天傍晚,武珍年在外面跑了一天剛回到招待所,謝靳就把她找了過去。
謝靳認爲現在這樣挑選演員的效率太慢了,而且兩人都在燕京,也有些浪費資源,他決定讓武珍年去其他城市看看。
謝靳選定的第一個城市是長春,那裡有長影廠,還有衆多劇團,是中國電影界的重鎮之一。
等武珍年走後,謝靳並沒有急着再去選演員。
這些天他情緒不佳,打算好好找個地方放鬆一下,一開始他想去燕影廠找那幾個狐朋狗友,可一想到這幾個人合夥坑他,他心裡就一陣憤怒。
與其找那幾個老狐狸,還不如去找小狐狸。
趕上週日,謝靳跑到了華僑公寓,結果卻撲了個空,又按照保衛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小六部口衚衕。
一見到林朝陽便抱怨道:“搬家了怎麼也不告訴一聲?”
進門轉了一圈,看着林朝陽住上了這麼大的院子,他心裡立馬又不平衡了。
“你住這院子,有我的一份功勞!”
“得了吧,就那點稿費,唸叨沒完了。你這樣的,沒人願意給你寫劇本。”
林朝陽一句話讓他老實了點,然後就張羅着喝點。
林朝陽看着他滿嘴的火泡,問道:“都這樣還要喝點?”
“我這都是因爲沒喝才起的。”
林朝陽打趣道:“我看你這泡不是沒喝才起的,是吹牛起的吧?”
“我吹什麼了?”
“‘拍不好《高山》,退出電影圈’,這話是你的說的吧?”
謝靳被林朝陽盯的臉上有些發燒,“嗐,這不是開會順嘴說的嘛!”
“張口就來是吧?”
謝靳見林朝陽不依不饒,梗着脖子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拍不好?”
“別岔開話題,咱說的是一件事嗎?”
“行了行了,這點破事別說了,鬧心!”
謝靳好像個叛逆少年,不耐煩的擺着手,打斷了林朝陽的話,又說道:“這半個多月可給我愁壞了,嘴脣沾着酒都覺得不香了。”
老同志跑到林朝陽這賣慘,他也不好不招待,弄了點酒菜,對謝靳說道:“我可不喝啊!”
“伱坐着陪我就行。”
謝靳拉着林朝陽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盅酒,端起來,先相看了兩秒,然後仰着脖子喝下去,發出一聲暢快的呼聲。
然後又看向林朝陽,“別愣着,倒酒啊!”
“真拿我當跑堂的使喚了!”
嘴上這麼說着,林朝陽還是給他倒了一盅酒,謝靳美滋滋的又喝下去,這才說道:“看你這麼懂事,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計較了。”
“你跟我計較得着嗎?”
喝了點酒,謝靳的心情放開了,跟林朝陽訴起了最近受的苦。
他來燕京本來是爲了給《高山》選演員的,結果來了之後倒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用來開會和參加各種文藝活動了。
之所以有這麼多會議和活動,跟年初《牧馬人》的火爆有很大的關係。
這部電影上映以來持續火爆,可以說是創下了歷年之最,不管是票房、觀影人次都達到了新高。
連原本只是影壇小透明的男女主角朱時茂和叢珊也在這段時間內迅速竄紅,被萬千影迷簇擁成爲電影明星。
據說2月份時《大衆電影》用叢珊當了封面人物,銷量硬是多賣了一百多萬份,這樣的號召力絲毫不比當年劉曉慶演完《小花》、張瑜演完《廬山戀》差。
五月下旬,今年的金雞百花獎即將在陝西舉行,不出意外的話,《牧馬人》必定會獲得斬獲殊榮。
如今這部電影也成爲了謝靳的又一部代表作,越發凸顯出他老而彌堅的藝術創造力。
聽着謝靳抱怨因爲《牧馬人》的火爆不得已而參加了很多無謂的活動,因而浪費了時間,林朝陽輕笑道:“許多人想參加還參加不到呢。”
“那都是閒着沒事的人愛去湊熱鬧,我手裡那麼多工作。”
“是,您老多忙啊!”
察覺出林朝陽話裡的陰陽怪氣,謝靳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家願意捧我,請我去開會,我也認了,說點場面話就可以了嘛。
可這幫人不幹,聽說我要拍《高山》,一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一個兩個的都要給我提意見。
哼哼!真當我不知道他們都安的是什麼心思?”
“什麼心思?”林朝陽問。
謝靳將手中的酒盅放下,“邀功賣好唄!”
《高山》的是大領導認可的,如今要拍攝電影,只要是能沾上邊的,許多文化部門的領導都願意過來插上一嘴,刷點存在感,這也很正常。
林朝陽調侃道:“這話我給你記着,回頭碰見了幾位老同志,跟他們說道說道。”
謝靳知道這都是玩笑話,對他的威脅視若無睹。
聊了一會兒,謝靳的話題放到了《高山》的選角上,這也是他最近心情煩悶的根本原因。
聽謝靳這麼一說,林朝陽立刻想起了前幾天上門來請他幫忙的唐國強,他起身去了書房,回來時手裡多了封信,放在桌上遞給了謝靳。
“這什麼?”
“有個演員,來找我說想演趙蒙生。”
“叫什麼名字?”
“唐國強。”
“他啊!”
謝靳的腦海中閃過一張精緻的臉蛋兒,還沒看信,就說道:“奶油小生可演不好軍人!”
林朝陽笑道:“刻板印象要不得。”
謝靳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你覺得他適合演《高山》?”
“合不合適得你這個導演說了算,我就是提個建議。”
謝靳聞言眼神斜了他一眼,“還知道我是導演!”
林朝陽知道他這是在報那天電話裡的一箭之仇,“你看你這個人,好歹也是老藝術家,心眼兒就針別兒那麼大。”
互相挖苦了兩句,謝靳抓起了桌上的那封信,問道:“都寫什麼了?”
“人家給你寫的信,我哪好意思看啊!”
謝靳聞言默不作聲的看起了信。
林朝陽盯着他的臉,初時眉頭皺起,而後舒展開來,到最後那眉間、眼角的肌肉開始跳動,顯然是唐國強這封信裡的馬屁拍到了老謝同志的心尖上。
看了幾分鐘,謝靳將信放到桌上,林朝陽的眼神瞥見了其中的一行文字:
我非常希望能有像您這樣一位富有經驗的園丁,將我這棵長了過多枝杈的小樹修剪修剪。
“唐國強這個演員……”謝靳正要說話,見林朝陽的眼神一直盯在信上,將信推過去,“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林朝陽故作淡然,“嗐,也沒什麼可看的。”
嘴上這麼說着,他還是拿起了信掃了幾眼。
嘖嘖嘖,小夥子這馬屁水平可以啊!
等他放下了信,謝靳問道:“你覺得唐國強這個演員怎麼樣?”
“好啊!”
演過偉人、演過丞相,這樣的演員林朝陽能說不好嗎?
謝靳驚訝的看着林朝陽,沒想到他對唐國強評價這麼高,“怎麼個好法?”
林朝陽沉吟着說道:“形象不錯。雖然有點脂粉氣,但也有正氣,還是有一定可塑性的,而且也符合趙蒙生這個人物的前後變化。演技方面,那天他給我演了一段,也是可圈可點。”
聽着林朝陽對唐國強的評價,謝靳問道:“你小子不是收了人傢什麼好處了吧?”
“我好心給你推薦演員,你還污衊我,這好人真是當不得。”林朝陽叫屈道。
“得了吧。你這叫給我推薦演員?怕不是要給我當家做主!”
林朝陽頓時急了,“老謝,酒可以亂喝,話可不能亂說。我林朝陽當編劇,那是有職業操守的,絕不會干涉導演的創作自由。”
謝靳看着林朝陽的表現,腦海裡只想到了四個字:做賊心虛。
“好了好了,你先坐下,我又沒說你別的。”謝靳擺着手說道。
林朝陽兀自氣憤,“你這是憑空污人清白!”
“行行行,我污你清白了,我對不起你。”
見他姿態放的這麼低,林朝陽才消了氣,說道:“我這都是爲了咱們的電影好,我絕對沒有讓你非用這個演員不可的意思。”
謝靳莫名的想起了當初給《牧馬人》選角的時候,他這個導演還沒說什麼,林朝陽一眼就相中了朱時茂,非用不可。
當時謝靳還沒覺得有什麼,這回又是這樣,雖然這小子嘴上說着一套,可行動上又是另一套。
尤其是他那個做賊心虛的樣子,看着就欠揍。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爲了電影好。這演員形象和態度都不錯,回頭你讓他來試個戲吧。”
謝靳懶得去拆穿他的小心思,如此說道。
林朝陽臉上高興,恭維道:“您老果然是慧眼識人。”
謝靳心裡膩歪的不行,譏諷道:“哪是我慧眼識人啊,明明是你林大編劇有眼光好。”
聞言,林朝陽不由得羞赧,再三保證道:“我們當編劇的,都是有職業操守的,絕不干涉導演選角,我這都是爲了電影好。”
謝靳只是嘴上說說,他心裡對於林朝陽的眼光還是認可的,畢竟他既是原著又是編劇,而且他的眼光在《牧馬人》選角時也驗證過。
他現在只好奇一件事,如果這小子合作的不是自己這個資歷深厚的名導,而是個嘴上沒毛的年輕導演,他會是個什麼德性?
是不是也是這麼的有“職業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