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裡的喧鬧聲持續了很長時間,女排奪冠,市民們紛紛走上街頭遊行慶祝。
這樣的情景不僅出現在了燕京,也出現在了全國各地的街頭。
這天晚上,全中國沸騰了!
1981年11月17日,也就是女排奪冠後的第二天,《人民日報》在頭版刊登中國女排奪冠報道和評論。
時任全國婦聯首領的鄧大姐,發表了題爲《各行各業都來學習女排精神》的文章。
文中寫道:“各行各業的人民羣衆都要學習中國女排精神,樹立遠大的志向,發揚腳踏實地、苦幹實幹的作風,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更快地將我們的社會主義事業推向前進!”
鄧大姐的文章很有水平,最關鍵的是因應了時代發展的需要。
女排首奪世界冠軍時,也是中國的經濟建設剛剛重回正軌,處於百廢待興之時。
這些女排姑娘們在賽場上所展現出的頑強鬥志和團結協作,給予了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社會強大的精神力量。
經過世界賽場的淬鍊,她們所代表的早已不單單是一支球隊,她們承載了國人太多的夢想和情結,也代表了中華民族團結拼搏的精神和奮發向上的意志。
因此鄧大姐的這篇文章發表之後,很快便引發了全社會的巨大反響,在短短几天之內被各大媒體廣泛傳播,很快形成了全社會的共識。
“學習女排精神”成了這個冬天裡,各個政府機關、國營工廠、事業單位開會時的熱門詞彙。
女排奪冠的巨大影響暫且不提,奪冠的當天晚上,衆人鬧到了晚上八點多才走,留下了馮濟才和陸遙這兩個外地的在林朝陽家留宿。
次日一早,馮濟才直奔火車站而去,他家在天津,來去都很方便。
陸遙打算跟他一起先去火車站買車票,再回中國青年出版社取行李。
林朝陽送兩人出門時,陸遙猶豫着說道:“朝陽,玉書要是去《燕京文學》當編輯的話,我想我的可以交給她來發表。”
昨天衆人閒聊,陶玉書的工作去向被大家討論了一陣。
林朝陽意識到陸遙是想以此表達這次的招待之情,他寬厚的笑着說道:“你這部被出版社寄予厚望,《燕京文學》的影響力差了一點,我覺得可以發在《收穫》或者《人民文學》上。”
陸遙搖頭笑了笑,“能發在《燕京文學》上已經很好了,我不敢奢望。”
“《人民文學》那邊規矩比較死板,我可以給《收穫》的李小琳寫封信推薦一下你的。”
陸遙本意是想給陶玉書的工作添把助力,沒想到反要被林朝陽照顧,“那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只是推薦,用不用是人家編輯部的事。”
林朝陽的表情輕鬆,態度真誠,讓陸遙心中感激。
再三道別後,林朝陽送走了兩人,上班時他抽空給李小琳寫了封信推薦了陸遙的《人生》。
今天是女排奪冠後的第二天,燕大校園裡格外熱鬧,昨晚學生們已經慶祝了一波,今天據說不少院系和學生團體也有慶祝活動。
學生們總是樂於參與各種各樣的活動,77級的學生們快畢業了,身影已經不活躍了,但還有後來者。
數日後,學校剛剛在東操場開完優秀學生表彰大會,各個院系的77級學生們已經在準備他們的畢業事宜了。
這天上午,林朝陽正上班的時候,陳健功過來給他送了一份請柬。
林朝陽看着手上的請柬,調侃道:“拍個畢業照也這麼興師動衆。”
“你當老師們都像你這麼閒?人家忙着呢,不得提前約好時間嗎?”
林朝陽手上的請柬是邀請他在兩天後去西校門內廣場上拍畢業集體照,他又說道:“那給我發這玩意幹啥?”
“你蹭了我們中文系那麼多課,算起來也是我們的一份子,大家說畢業照得算你一個。”陳健功解釋道。
林朝陽笑了笑,說道:“看來這課不白蹭,我也算是伱們中文系的編外成員了。”
又過了兩天,天氣寒冷,林朝陽如約來到燕大西門的內廣場,此時廣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師生。
林朝陽熟稔的與大家打着招呼,吳祖緗問他,“你來幹嘛?”
“我來照相啊!”
吳祖緗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照相?”
“你這是什麼眼神?可是你們中文系的學生請我來的。”
“學生們就是客氣客氣,你怎麼還真來了!”
老登!
跟吳祖緗笑鬧了幾句,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了,除了已經留學出國的,77級中文系的學生都到了,中文系的老師們也來了不少。
至少在林朝陽看來,這應該是他在燕大三年以來,中文系老師們聚集的最全的一次了。
老一輩的教授有楊暉、吳祖緗、王瑤、林更、彭蘭、陳貽焮等人,中生代的有洪子成、謝勉、孫玉拾等人,再加上一些青年講師,細數一下來的老師竟有34人之多。
拍照的人多,分了四排。前排的坐在地上,都是中文系的學生。第二排都是系裡的老教授,德高望重,一人一把凳子,可以坐着。
第三排的是講師們和幾個女學生,這一排的大家是站着的。最後一排都是中文系的男生,腳下踩着凳子。
冬日裡,人們穿的厚重,但也能看得出來爲了今天的拍照都是精心打扮過的。
陳健功坐在第一排,他想拉着林朝陽坐旁邊,林朝陽卻甩開了他。
大冬天的坐地上,拔屁股,鬧不好晚上要竄稀。
他擠進洪子成和謝勉的中間,站在了第三排,這裡前後都有擋的,暖和。
排列隊伍鬧鬧哄哄的進行了好幾分鐘才安靜下來,最後大家總算是都站好了位置。
在攝影師的喊聲中,衆人屏氣凝息,畫面定格,與燕大中文系77級師生們一起定格在畫面裡的,還有他們身後的毛**像和青松翠柏。
等照完照片之後,班裡不少女學生已經紅了眼眶。
明明距離畢業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在畢業照烘托下,氣氛還是有些傷感。
相比之下,男同學們多少顯得有些沒心沒肺,仍舊嘻嘻哈哈。
大家討論的最多的當然是關於畢業分配的事,這件關乎到大家前途命運的大事一直是幾個月以來學生們關注的重點。
趕上今天系裡的老師們到的全,學生們纏着老師套話,可老師們卻始終守口如瓶。
見全面進攻沒有效果,學生們想了一想便決定逐個擊破,拉着幾個平日裡風格親民的老師往校外的長征飯莊走去,美其名曰是謝師宴。
“這幫人啊,問道於盲。放着楊主任在這不問,問那幾個人幹什麼?他們能知道嗎?”
林朝陽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嘲笑着說道。
“你當他們不想問?也得敢才行啊!”洪子成說。
楊暉當了燕大中文系二十多年的系主任,積威已深,讓這幫學生們跑去跟他搭話,確實需要勇氣。
關鍵是分配結果這事不到畢業的時候,學校和老師肯定不會透露,他們敢問楊暉,少不了要挨一頓罵。
找那幫中青年老師就沒有這個顧忌了,大不了就是白忙罷了。
傍晚下班,回到棉花衚衕時,天色已經黑了,林朝陽剛進院就見正房裡影影綽綽的有幾個人。
等他走近了,正房裡出來了兩個人,原來是杜峰和女朋友馮娟。
“姐夫!”
“什麼時候來的?”林朝陽問。
“剛來沒一會兒。”
進了屋,林朝陽見屋裡還有個年輕人,看着挺眼熟,過了兩秒他纔想起來,這是年初修四合院那夥人裡的一個小夥子。
“姐夫,這是小曹,你們之前見過。”杜峰介紹道。
“記得。”林朝陽跟小曹握了握手,問道:“你們這是……”
“別提了。上回我去深圳進貨,剛出了燕京錢就被人偷了。
好在事先有準備,把錢分成了兩份,結果坐客車又碰上劫道的了,差點沒折裡去。
那趟一分錢沒賺着不說,還搭裡了兩千多塊錢。”
說起上個月的經歷,杜峰至今仍有些後怕。
從九月份開始當倒爺,他跑了兩趟深圳都很順利,前後賺了一萬塊錢。
賺這一萬塊錢也就花了兩個多月時間,以現在的物價和工資收入來說,稱得上是日進斗金了。
本來林朝陽還以爲這小子不定哪天就得被市場教育一番,沒想到先教育他的居然是治安。
“錢沒了就沒了,人沒事就行。”林朝陽說。
“理兒是這麼個理兒,可那是兩千多塊錢啊!”
杜峰說到損失,滿臉心疼,這要是他還在部隊,兩千多塊錢夠他不吃不喝賺七八年的了。
“這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杜峰感嘆了一句,又說道:“不過這兩年的治安確實有點差,我真怕我哪天折在路上。”
“這不……”杜峰拍了拍一旁小曹的胳膊,“小曹正好打算退伍,他身手不錯,我去南方,他跟我一起路上能有個照應。”
原來是僱了個保鏢。
按照國家的政策,對於退伍兵是有安置政策的。
小曹家是山東農村的,按照政策得回戶籍地,原本最好的結果就是部隊方面能給協調安排個國營單位。
可今年是近幾年來部隊老兵退伍最多的一年,部隊戰士退伍人數多達141萬。
再加上今年經濟發展情況不利,原本作爲安置大戶的許多廠礦企業事業單位已經不需要新員工。
工作根本解決不了,頂多是能拿一筆不算可觀的補償。
恰好這時候杜峰向小曹拋來橄欖枝,小曹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下來。
跟回到老家種地比起來,留在燕京,哪怕是沒有正式工作也是個好選擇。
更何況,杜峰給小曹的工資可不低。每個月工資一百塊錢,出差每天還有兩塊錢的補助,年節有福利。
雖說不是個正經工作,但工資待遇可比他進那些國營工廠賺的多多了,因此小曹對於杜峰充滿了感激。
聽着杜峰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兒,陶玉書來招呼他們吃飯。
吃完飯之後,杜峰才帶着馮娟和小曹離開。
等他們三人走了之後,林二春嘖嘖驚歎,“朝陽,現在投機倒把這麼賺錢?”
“爸,人家好歹給你送了東西!”林朝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杜峰這次來就是聽說了林二春夫妻倆來了燕京,特地買了菸酒等禮物過來看看,兩瓶煙、兩瓶酒少說也值個二三十塊錢。
林二春說道:“我又沒罵他,人家送的東西我記着人情呢,我問的是賺錢這事。”
“你也說了是投機倒把,哪有不賺錢的?”
現如今雖說改革開放了,但對於個體經營和投機倒把的對待還是不一樣的,杜峰現在的生意妥妥的屬於投機倒把。
只是如今改革洪流不可阻擋,對這些事管的沒以前那麼死了,而且杜峰跟腳又比較硬,所以不太需要擔心。
“人家也是冒了風險的,賺點錢也不奇怪。”
“沒說不讓賺錢,可兩三個月就賺出來個萬元戶,這……趕上搶錢了。”
林二春想着便感覺心驚肉跳,搶錢都沒這麼快的。
林二春的大驚小怪是建立在他的價值觀上的,就像他對分田到戶這事還沒有完全理解一樣,經濟開放的速度之快也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您想想我。我現在寫一部都能賺幾千塊錢,人家做生意賺萬八千的也不算多。”林朝陽如此說道。
“那能一樣嗎?你是作家,賺的錢不光乾淨,還受人尊重。”
“爸,以後做生意的人更受人尊重,人家都叫企業家!”
林二春聞言嗤之以鼻,“啥玩意都能當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