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初期遍地是黃金,不是一句空話。在這年頭,只要膽子大,賺錢不是問題。
難點在於不被坑、不被騙、不被抓,並且還能持續穩定的發展下去。
八十年代有多少弄潮兒天胡開局,很多人總會把時代的饋贈當成是個人能力的體現,取得一點成績後便飄的不知所以,最後落得慘淡收場。
在81年這個當口,杜峰能夠有退伍做生意的膽氣,賺錢是肯定的,能不能做大做強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過看這小子飄飄然的樣子,少不了要摔點跟頭。
吃一塹,長一智,起步的時候遭遇點挫折也是好事,總比做大了以後再摔跟頭要好。
“姐夫,晚上別做飯了,我請你們去老莫吃飯。”
“賺點錢不夠你得瑟的!”
陶玉書罵了杜峰一句,拒絕了他的請客,林朝陽也說道:“禮物我們收了,飯就別吃了。你的生意纔剛起步,有時間把精力多放在這上面。”
被他們夫妻倆一打擊,杜峰來時那得意自鳴的姿態放低了不少,在家裡吃了頓飯就離開了。
“真是狗肚子裡存不住二兩香油!”
等杜峰走後,陶玉書總結了一下自家表弟的狀態。
“之前一直賺死工資,現在冷不丁賺了這麼多錢,肯定要經過這麼一個階段的。”林朝陽說。
陶玉書看向他,“你賺那麼多稿費,我也沒見你得意忘形成他那個樣子啊?”
“那是因爲我知道我以後賺的肯定比現在多,現在你要是給我個一百萬,我說不定比他還飄。”林朝陽笑哈哈的說道。
陶玉書也跟着笑了起來,但她卻沒把丈夫的話當真。因爲她相信,即便是丈夫現在真的賺了一百萬,也不會那樣搖頭擺尾的沾沾自喜。
她想到杜峰的狀態,“他這個性子真是讓人不放心。”
“年輕人嘛,早點摔跟頭未嘗不是好事。”
林朝陽堅信一句話:人教人,百言無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又過了兩天,林朝陽收到了人文社支付的《牧馬人》和《小鞋子》的稿費,他們要搞個選,而且還是出版到友邦南斯拉夫方面的。
稿費也不多,千字六塊,按照兩篇的字數也就是四百五十塊錢。
最近一年,林朝陽哪怕是沒有新作品發表的時候,每隔一兩個月也會收到一筆稿費,有時候甚至是一個月好幾筆。
出版稿費、加印稿費、轉載稿費……林林總總加在一起,一年光是這些稿費就有大幾千塊錢。
這就是作品產量高的好處,像其他名氣同樣不小的作家,因爲產量不高,一年有一兩千塊錢就算是多的了。
這筆稿費到賬後,祝昌盛又找到林朝陽,說社裡領導要見他。
上次人文社說要出版《梵高之死》,林朝陽提出了漲稿費的要求,人文社答應了見面談,就說明有給漲價的意思。
這天上午,他欣然來到朝內大街166號。
先是去後樓的《當代》編輯部坐了一會兒,聊天間隙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十月》整個編輯部都被拉到了d校去學習。
而《十月》編輯部之所以會遭遇如此對待,是因爲雜誌在79年9月的第3期上發表了劇本《苦戀》。
劇本內容講述的是畫家凌晨光一生的遭遇,因爲內容敏感,所以劇本在發表之後一直飽受爭議。
去年這部劇本被長影廠的導演彭寧看中,拍成了電影,跟謝靳導演的《天雲山傳奇》成爲去年年末被電影界和文化界飽受批評的兩部影片之一。
其中《苦戀》更是被《解放軍報》和《時代的報告·增刊》點名批判。
謝靳成名多年,有諸多名家力挺,《天雲山傳奇》順利過審、上映,並且還獲得了第一屆金雞獎和第四屆百花獎的獎項。
相比之下,《苦戀》的命運就沒那麼好了,電影無法通過審查,即便是改名成《太陽和人》也無濟於事,最後不得不被長影廠束之高閣。
在劇本發表的兩年之後,電影無法上映,劇本和編劇被批判,連發表劇本的《十月》也跟着遭了殃。
一整個編輯部被拉到d校去學習,《十月》編輯部的章仲鍔因爲對於外界的批判持不同意見不得不“請病假休息”。
《當代》的編輯們今天之所以討論這件事,是因爲章仲鍔在“休息”過後要調到《當代》來。
跟衆人閒聊了一會兒,祝昌盛領着林朝陽來到了前樓的總編辦公室。
“稿費的事伱跟總編談吧。”
祝昌盛說完這句話便把林朝陽扔給了衛君怡。
衛君怡,人送外號衛老太太,她延a時期的老革命了,因此在人文社很有威望。
人文社內有三駕馬車,分別是社長、總編和書記。現任的社長顏文景性格比較超脫,與世無爭,書記周遊每天上班,但社裡人通常是不知道他在幹嘛的。
說起來三駕馬車裡只有衛君怡這個總編輯在社內有些存在感,難事、煩事、瑣事一肩挑,這也更助長了她在社裡的威望。
林朝陽進辦公室的時候衛君怡正在審稿,她擡眼看了林朝陽一眼,說了一句“你先坐會兒”,便低頭接着看稿子,一看就是好長時間。
林朝陽心想,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啊!
他淡定的坐了一會兒,隨手在書架上拿出一本書翻看起來。
過了不知多久,聽見動靜的他才擡起頭來,只見衛君怡正低着頭,眼神越過老花鏡擡眉盯着他。
“你倒是挺沉得住氣。”
林朝陽笑了笑,“您這話說的,我又沒做虧心事,有什麼沉不住氣的?”
“說這話就有些心虛了。”
林朝陽灑脫道:“您怎麼說都行。”
繞了兩句嘴,衛君怡才進入正題,“我聽《當代》那邊反應說,你想漲稿費?”
林朝陽坦然的點點頭,“是。咱們人文社出了我好幾部作品,銷量如何您應該知道。我的作品給社裡創造了不少效益,我認爲漲點稿費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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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給你的稿費標準可是按照稿酬規定頂格給的。”
“規定也沒說不讓你們漲啊。再說了,賣得好、賣得差都一個標準,怎麼激發廣大作家同志們的創作熱情?”
衛君怡眼神銳利,“你理由還不少。”
“都是合理的理由。”
“現在出版社和雜誌社執行的都是上面的稿酬規定,你憑什麼認爲你就能漲稿費?我要是不同意呢?你去別的出版社,他們給的也是這個稿酬標準。”
衛君怡的神色嚴肅,不苟言笑。
林朝陽毫不在意的說道:“那可不一定的。人文社家大業大,不差我這一部,別的出版社可不一定,我聽說廣州那邊的花城出版社對待作家朋友們就很友好。”
聞言,衛君怡眼神一凝,“花城一個纔剛剛成立的出版社資源有限,你的給他們,恐怕是明珠暗投。”
“沒關係,我的不愁賣!”
此話一出,一股強大的自信撲面而來,讓衛君怡沉默當場。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緩緩開口道:“你跟我們人文社合作了這麼長時間,稿費方面有要求,我們社裡肯定會盡可能滿足……千字稿費給你提到12塊。”
林朝陽搖了搖頭,“這個標準有點低。”
“千字12塊還低?你去問問,滿中國文壇有幾個人能拿到這個標準?”
“跟有沒有人能拿到這個標準沒關係,而是我給出版社創造了價值,就應該有相應的回報。
衛總編,恕我直言,現如今我們的出版稿酬規定嚴重低估了我們作家所創造的價值……”
衛君怡擺了擺手,“這些話不要說了,規矩不是我們定的。”
林朝陽打住了話題,“好,那我直話直說。我不要求你們給我漲基礎稿酬,但在印數稿酬方面,我希望社裡能夠考慮到的銷量成績,酌情增加。”
聽着他的話,衛君怡的眼中閃過一絲柔和。
基礎稿酬和印數稿酬都是出版社支付給作家的稿費,但不同的是基礎稿酬是發表、出版後必須給的,印數稿酬卻是視作品的銷量成績結算的。
有的作品出版後銷量不佳,除了首印的印數稿酬之外,作家一分錢印數稿酬也撈不着。
若是作品賣的好,作家能拿到印數稿酬,出版社賺的更多,林朝陽的要求相當於是與出版社風險共擔。
“酌情?”衛君怡挑出林朝陽話裡的字眼。
“萬冊6%。”林朝陽說出了一個數字。
“不可能!6%太多了。”衛君怡斬釘截鐵的說道。
根據現今的稿酬規定,印數稿酬以基礎稿酬爲基礎,每萬冊計2%稿酬,林朝陽提出的數字相當於是在現有的標準上提高了200%。
“您說我要的多,難道不是因爲我的作品銷量好嗎?難道社裡不賺錢嗎?”
林朝陽的話讓衛君怡陷入了沉默。
“在創作上,作家是作品的靈魂人物這不假。但在圖書出版行業裡,一部圖書從策劃到出版,編審譯校、印刷裝幀、運輸上架……每一道工序都是有成本的。”
“您說的我都明白。可出版社給我們作家的稿酬並不是以成本來算的,而是以基礎稿酬來算的對吧?
我賣得再好,計算的標準也是以基礎稿酬來算,怎麼算出版社也不吃虧。”
林朝陽據理力爭的態度讓衛君怡感到頭疼,她早就聽說了這個青年作家對於稿費相當看重,只是沒想到會這麼難纏。
千字12塊的稿費不滿意,居然要漲印數稿酬,而且不是一點半點,而是直接在原有的基礎上上漲了200%。
“你的要求太高了,最多3%。”
林朝陽苦笑道:“我磨了半天嘴皮子,您就給我漲百分之一,那我還不如要千字十二塊了呢。”
“這樣,咱們各退一步,5%。我賣上一百萬冊,也就多付個幾千塊錢稿費。你們出版社賺的可是幾十萬。”
“胡說八道。真賣一百萬冊,我們出版社也就能收入幾萬塊而已。”
“您老騙我可以,別把自己給騙了。”
林朝陽說了一句俏皮話,然後被衛君怡瞪了一眼。
沉默了半天,衛君怡終於說道:“好!5%的條件我可以答應你。”
林朝陽聽到這話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這時衛君怡卻又說道:“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