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週末,林朝陽和陶玉書並沒有去陶家,而是陶家人都來了華僑公寓。
姐姐家買了彩色電視機,陶玉墨回家之後當然要好好宣傳宣傳,於是陶玉成便攛掇着父母週末來妹妹家吃頓飯。
託了前段時間因爲稿費收到的那些僑匯券的福,林朝陽家現在物資極大豐富,晚上他給岳父一家安排了滿滿一桌的菜餚。
吃着美味佳餚,一家人看着彩電,其樂融融。
放在後世,人們很難想象,快樂是如此的簡單。
七點多鐘是央視一套播放《新聞聯播》的時間,電視上播放着體育賽事快訊。
“本月10日,一年一度的全國圍棋聯賽在zj省wz市舉行,到昨天比賽結束,男子組冠軍由棋手聶偉平獲得,女子組冠軍由楊暉獲得。馬曉春、程曉流獲得男子組第二、第三名;何曉任、芮迺偉獲得女子組第二、第三名。”
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新聞的是年輕的趙忠祥,今年七月他剛剛與邢質斌搭檔出鏡《新聞聯播》。
黑色的老款西服,米黃色打褶的垂簾背景,雙目有神,一臉莊重,非常有時代特色。
“聶偉平又得冠軍了!”陶父感嘆道。
“人家得冠軍不稀奇,這幾年都拿多少個了。”陶玉成說道,他又看向林朝陽,“朝陽,我聽媽說那天聶偉平來家裡,他還誇你圍棋下的好呢!”
林朝陽連忙說道:“不是誇我下的好,只說佈局下的不錯。”
“那也夠厲害的了,能讓全國冠軍誇。”陶玉成讚賞道。
“人家聶偉平可不是全國冠軍,連日本人都贏了,亞洲冠軍還差不多。”陶玉墨爲姐夫張目道。
說話間,《新聞聯播》播完,陶玉墨去播臺。
現如今的彩電沒有遙控器,都得是通過旋鈕或者按鈕播臺,林朝陽家的這臺牡丹是用按鈕播臺的。
可惜家裡的彩電只能收到三個電視臺的信號,分別是中央一套、中央二套和燕京臺。
播到中央二套,電視里正在放《臉譜淺說》,李濱聲講的戲劇常識節目。
“看這個!”陶母說了一聲。
陶玉墨抱怨道:“媽,我想看故事片。”
現在國內製作和引進的電視劇很少,最近燕京電視臺在演朝鮮的系列故事片《無名英雄》,陶玉墨看得津津有味。
陶母的精神被電視上的節目所吸引,完全沒聽到女兒的話。
陶玉墨有些鬱悶的做了下來,然後眼看着《臉譜淺說》播完,又播上了京劇《將相和》。
她不由得哀嘆了一聲,看來今晚是看不成電視了。
一出京劇演完,陶母意猶未盡。
“這彩電就是好,看的清清楚楚的。”
陶玉成玩笑着說道:“可不是嘛,比黑白的看着清楚多了,再也不用擔心看人是光屁股的了。”
聽着他的話,大家立刻想到了78年過年那場迎新春文藝晚會上的芭蕾舞服裝烏龍事件,不禁莞爾。
這會兒時間過了九點,已經不早了,聊了幾句,陶家人準備離開。
陶希文、陶希武兄弟倆看着電視不想走,喊着“我要看彩電”的口號,然後便被母親趙麗的專政鐵拳制裁了,乖乖的出了門。
數日後,林朝陽下班回家,一進家門便看到家裡多了個人。
“姐夫!”
杜峰見到林朝陽回來,立馬起身打招呼,林朝陽笑着迴應了一聲。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了?”
“我退伍手續批下來了。”
“這麼快?”
算算上次杜峰提他要退伍的事,也就一個月左右。
杜峰笑着說道:“我這手續簡單,連個排級軍階都不是。部隊照顧我,說要給我推薦到公安局去,我沒幹,我知道他們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這麼幹的。”
林朝陽調侃道:“你這可是破釜沉舟啊!”
“嗐!我是不想賺那點死工資。”
杜峰來家裡吃飯,帶了兩瓶葡萄酒,說是朋友從友誼商店買的。
“姐夫,我打算後天就去深圳那邊,今晚咱倆好好喝點。”
寶石紅的葡萄酒置於茶杯裡,顯得有些土氣,但並不妨礙飲者的心情。
葡萄酒的口感果味中帶着酸澀,喝起來不如聞着香,但比一般的白酒入口容易接受得多。
杜峰也沒怎麼喝過這酒,喝着覺得味道還不錯,幾杯酒下肚臉色便呈現出酡紅,有了些醉態。
“姐夫,你知道我爲什麼想去做生意嗎?”
林朝陽見他嘴裡噴着酒氣,似乎想說些心裡話,便順着他的話問道:“爲什麼?”
“我就是不想在部隊待着了,我覺得憋屈。”
“爲什麼憋屈?”
“大家都知道我爸是部隊裡的領導,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可背地裡他們怎麼說我的,我一清二楚。
我跟你說,姐夫。我覺得冤的慌,我是不求上進,可我沒仗着我爸的身份胡作非爲啊!
別說是胡作非爲,我可以負責任的說,但凡是出格一點的事我都沒幹過,我就怕給我爸臉上抹黑。
跟我從小一起長大的,現在就在部隊裡,拿他老子廠裡的備用零件攢一輛上好的吉普車滿大街逛,看見漂亮女兵就減速搭訕,女朋友幾個月就換個人。
我不是嫉妒他們這樣的,我就是看不慣。
不光是他們這些有權有勢的,沒權沒勢的,就拿我們文工團的那些女兵們說,誰不是夢想着給首長做兒媳婦?
馮娟……馮娟她和我在一起,我也能猜到……”
見杜峰說話有些走樣,林朝陽說道:“不說這個了。”
杜峰打了個酒嗝,“姐夫你放心。我明白,這世界上哪有什麼完人。”
“我就是覺得這部隊,越來越不純粹了,沒意思。以前我沒這種感覺,整天在團裡混日子,我快樂的不行。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有時候我跟在南面認識的那些戰友寫信、打電話,聽到誰家的日子不好過,我就難受。
我就想不明白了,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說到這裡,杜峰雙眼通紅,蓄滿了淚水,他深吸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讓本來要流出來的淚水又潛了回去。
“我就想啊,與其在部隊混日子,不如出去闖一闖。賺了錢咱正大光明的享受生活,這多好。
有餘力了,再幫幫我那些窮困潦倒的戰友,好歹上過戰場,別混的太不成樣子。”
說完這些話,杜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衝林朝陽笑了笑,“說了點大話。”
林朝陽由衷的說道:“有這個想法是好事,至於是不是大話,得看伱以後。”
杜峰點了點頭,“是。”
暢談了一番心裡話,杜峰的心情開闊了不少,又跟林朝陽喝了幾杯,醉的更厲害了,林朝陽只好把他扶到了臥室。
“他以前挺能喝的,今天怎麼這麼快就醉了?”陶玉書納悶道。
“心裡有壓力唄!他嘴上說着不在乎,以後沒了鐵飯碗,一切只能靠自己了。”林朝陽平靜的說道。
“我還挺佩服他的。從小就覺得他嬌生慣養,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種魄力。”
“上過了戰場,總是會成熟起來的。”
夫妻倆說着話收拾完碗筷,洗洗涮涮,又照顧了一會兒杜峰,便進屋睡覺去了。
轉眼到了十一,趁着天氣好,林朝陽帶着陶玉書去外面玩了一天,還帶她去《牧馬人》的拍攝現場去看了回熱鬧。
經過一個月的拍攝,《牧馬人》在燕京的戲份已經接近尾聲,再有幾天就會轉戰滬上。
按照現在的進度,電影要上映還得等幾個月。
十一假期過後,章德寧又來了家裡一樣,不是爲了稿子,而是告訴了林朝陽一個消息。
李輕泉調走了,去了《人民文學》任副主編,《燕京文學》換了個新主編楊末。
《燕京文學》的人事變動跟林朝陽沒什麼關係,不過當初《牧馬人》的發表好歹還是李輕泉拍板的,他聽章德寧說起過李輕泉與《人民文學》的關係,他聽着這個消息難免唏噓。
“祝願老李在那裡有個美好的前程吧。”林朝陽說。
聊完李輕泉調任的事,章德寧又說起了《棋聖》的情況。
發表至今已經三個月時間,發表的《燕京文學》七月號累計銷售了150萬份,創下了《燕京文學》自創辦以來的記錄。
如此巨大的銷量帶來的作品影響力自然也是極其強大的,這段時間以來文學界和讀者羣體對於的討論熱度居高不下。
仔細算算,各種評論文章少說也有三四十篇了。
這個數字比發表了大半年時間的《梵高之死》還要多,《梵高之死》在發表之後好評很多,也有一些負面評論,主要是集中在泛政治化的批判上。
但這種批判聲都比較剋制,也沒有形成什麼影響力。
相較之下,對《棋聖》的批判聲就要大不少了。
這些批判聲無外乎兩種聲音,一種是針對裡面的情節,臆想成分過大,脫離了現實;
一種是自詡公義,認爲林朝陽在裡過度煽情,有煽動愛國情緒的嫌疑,更有甚者把這種宣揚愛國主義的內容打成狹隘的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
在這些批評聲中,當然也有讚美的聲音,而且這股聲音的力量要超過前兩者。
不過文學批評畢竟不是零和遊戲,不是我有了聲音,你就沒了,那些批評的聲音時不時的總能冒出來。
聽着章德寧討論外界的那些評論文章,林朝陽不在意的說道:“以後這些聲音會越來越少的,誰沒事還討論發表那麼長時間的啊!”
章德寧說道:“行行行,是我鹹吃蘿蔔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監急,行了吧?”
陶玉書打圓場道:“他就是這個性子。”
“我知道。”章德寧看了一眼林朝陽,“這回我也算看出來了,你們家這位大作家人緣確實好。咱們筆會那幾個人就不說了,杜鵬程、馮濟才、陸文甫……各地都有作家替他發聲,人家根本不怕有人批評。”
這幾個月文學界對《棋聖》的討論很熱烈,有些之前認識林朝陽的作家也主動發表了文章,內容基本都是以褒揚爲主。
“讓你說的朝陽好像是拉幫結派一樣。”陶玉書不高興道。
“不是拉幫結派,是開小竈給這幫人的肚子裡都喂足了油水。”
聽到章德寧的話,陶玉書哈哈笑了起來,“就你嘴損!不是拉幫結派,成行賄了是吧?”
章德寧在林朝陽家坐了不到一個小時,便告辭離去。
次日中午,林朝陽在從食堂回圖書館的路上,碰上了樑佐。
“師父,你看昨天出的《新體育》沒?”
《新體育》雜誌創刊於1950年,是新中國第一本體育雜誌,在嗡嗡嗡以前每期銷量十多萬份,廣受讀者歡迎。
改革開放以後,國內的運動員逐漸在國際賽場上嶄露頭角,取得了一項又一項讓無數民衆爲之驕傲的成績。
在互聯網媒體不存在、電視媒體還不夠發達的今天,代表了紙媒的《新體育》自然就成了許多民衆瞭解各項體育賽事和成績的最佳渠道之一。
因此這幾年《新體育》的銷量一路瘋漲,從復刊之前的十幾萬份,發展到現在每期大幾十萬份,也逐漸在國內體育界和民衆當中形成了巨大的影響力。
樑佐的問題讓林朝陽有些摸不着頭腦,他向來沒有看體育雜誌的習慣,樑佐要是問文學雜誌他興許還能看過。
林朝陽搖了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