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定河自夏季以來,上游暴雨持續至秋末。此時,正值大汛末尾,河況並不樂觀。而無定城附近的這段望鄉河,本是流經山間盆地,卻因上有水勢最險的春日峽,下有山形最窄的豐越峽,水流急入慢出,年年漲潮,方圓數裡住不得人。
山脊下,魚世恩、鄴鋒寒帶領着着殘存人馬,保護着劉威揚一路朝望鄉河趕過來。
卡薩在魚世恩手上沒討到便宜,魚世恩也未能留下他的性命。實際上此時的魚世恩的本領較之平日也要打幾分折扣,能嚇退卡薩與自己多年威名不無關係。再說保護劉威揚性命,遠非卡薩能比,自然也就顧不上追殺。
一夜之間連敗蘇利耶、卡薩兩位草原勇將,放在平日也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喜事,可是此時的魚世恩以及無定軍兵將都沒有慶賀的心思。他們的危機並未過去,距離平安二字還遙遙無期。
神狸大軍天羅地網一般的追擊,讓無定軍始終不能安心休整收容部隊。雖然沿途一直有部隊加入,可是劉威揚身邊將士總數並沒增加。
好在神狸部隊自身也分散行動,單獨一支部隊兵力有先,在人數上並不佔絕對優勢,沒辦法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無定軍精銳剽悍,又有兩員大將坐鎮,每次交鋒都能成功把神狸士兵擊潰,劉威揚才能一路順利到此。
魚世恩之所以選擇行兵至此,原因便是這條望鄉河。
無定城被襲擊的消息肯定已經傳到墨門,墨門矩子楊烈這時多半已經帶兵來援。只要這支精銳趕到,一切危機便能成功化解。乘船快過馬,墨門援兵調動必走水路,選擇這裡就是爲了早點和墨門人馬匯合。
既爲了等待墨門人馬,燕軍便不能再前進。士兵保持着戰備狀態,魚世恩和鄴鋒寒警惕地看着四周,防範神狸的人馬突然出現。
就在此時,劉威揚腰間的玉飛燕忽然劇烈搖晃起來,發出叮噹作響之聲。
這對玉飛燕乃是荼盈送給劉威揚的定情信物,每一枚玉飛燕實際都是一對,由巫法秘術加持,平日不管如何行動碰撞都不會發出聲音,只有在兩枚玉飛燕彼此接近到一定距離時纔會有所感應,發出叮噹作響之聲。而且這巫術與施術人血脈相連,只要施術人不死,法術就一直有效。
方纔在亂戰中劉威揚就格外注意這枚玉飛燕,只是一直沒有動靜。此時終於聽到期待中的叮噹聲,直如天籟仙音,興奮地大叫道:“愛妃!朕的愛妃就在附近!你們快去找!”
魚世恩和鄴鋒寒聽到劉威揚的喊聲連忙過來,劉威揚吩咐道:“你們快去找朕的愛妃,她肯定就在這附近。朕就知道,愛妃神通廣大根本絕不會死。”
“陛下,此事恐怕不行。”
劉威揚面色一寒:“大膽魚世恩,你敢抗旨?”
“並非臣抗旨,而是情況有變!臣恐分身乏術。”
正說話間,只聽遠方已經有陣陣號角聲響起,隨後就見大批神狸騎兵於地平線出現。其高挑的旗幟赫然是虎、熊二衛的旗號。騎兵咆哮着、嚎叫着,向劉威揚這支人馬疾衝而來。
魚世恩道:“這些胡人也懂兵法,我們想到的事,他們也想到了。這次的人馬只怕不容易打發。”
劉威揚也看到,在虎、熊二衛旗下,指揮官正是蘇利耶和卡薩,這兩人敗而復返,證明已經有了再戰的本錢,所統轄的自然是本部精兵。雙方對比衆寡懸殊,即便全力應付也未必能勝,此時分兵找人不啻於自取滅亡。劉威揚再怎麼擔心荼盈,也只能先應付了眼前的對頭,再想其他。只好點頭道:“且先破了來敵再說!”
“我要去救威揚!”山頂的荼盈抱着熟睡的劉宸瑞,掉頭便要往下走。身上玉飛燕叮噹作響。
王景轉身攔住荼盈:“娘娘!您不能去。”
荼盈雙目一瞪,道:“你快讓開!!”
別看荼盈認爲衆生平等對人不擺架子,可終究是天才巫女,又是草原女子不講究溫文爾雅溫柔賢淑那套。兇狠起來的氣勢,不遜於軍中武夫,豈是王景所能頡頏。
不管是身份尊卑還是能力強弱,王景都擋不住荼盈,只好提醒道:“娘娘如今身子虧虛,如何能夠臨陣交鋒?若是分了陛下的心,不是更糟糕?”
“我們兩個死也要死在一起,不用你管!”
荼盈邊說邊走,不想自己的嗓音一提,懷中劉宸瑞受了驚嚇,張開小嘴大哭起來。
沖天的殺氣瞬間消失,荼盈趕忙停下腳步輕顛襁褓,安慰道:“乖乖不哭……不哭……”
劉宸瑞不聽,哭得更大聲了。荼盈心亂如麻,劉威揚處境危險,劉宸瑞大哭不止,王景說得也有道理,以自己這種狀態出去非但幫不上忙可能還要添亂,可是看着丈夫近在咫尺不能相助心理這一關又過不去。一向不哭的她此刻也紅了眼。王景搜腸刮肚,想要好好勸勸荼盈,卻又想不出言語。
就在彷徨無計之時,王景忽然驚喜地指着遠處,說道:“娘娘!你看那是什麼?”
荼盈一怔,順着他指着的地方望去,只見山下的望鄉河中一支艦隊順流而下,黑底白字的“墨”字大旗冉冉升起!
“是墨門!”荼盈驚喜交集,心頭登時一鬆。
王景也大喜過望,連聲喊道:“娘娘!墨門來救皇上了!”
看清了墨門旗幟後,荼盈心神驟然一鬆之下,軟綿綿地坐倒在地,兩行清淚悄然劃過面龐。
她抱着愛兒,癡癡凝視着丈夫,喃喃自語道:“威揚有救了,威揚有救了……”忽然見山下大河那方燃起了火光,他定睛一看,黑底白字的墨門大旗在風中飄揚!
王景大喜過望,喊道:“娘娘!墨門來救皇上了!”
荼盈無措的視線朝山下掃視一遭,也看清了墨門旗幟,她幾欲落淚,喃喃自語道:“威揚有救了……威揚有救了……”
墨門船隊在水面一字排開,隨後便有漫天石雨傾瀉在神狸大軍頭上。
此時戰船上多裝備拍杆很少裝備發石機,不在於技術,而在於應用。
作爲攻城利器,在陸地對軍陣使用都面臨角度及準確問題,往往不能發揮效果。陸地尚且如此,在水面起伏不定的船隻上,投石機的準頭就更加不可靠。像是當下這種混戰局面,如果亂用投石機,很可能一輪石彈下去,劉威揚也變成肉醬。
可是這一波石彈落點控制精確無比,伴隨着石彈落下,神狸軍中便響起無數慘叫聲,神狸軍陣頓時坍塌了一角。
“墨門!楊烈!”
蘇利耶這時也已經看清來敵,首船之上負劍而立的男子,不是墨門矩子楊烈又是何人?天下除了墨門誰又有這種精妙的殺敵利器,更沒有能把落點計算如此準確的行家裡手。
指揮這些投石機的並非楊烈,而是名爲莫無垠的年輕人。他不過二十出頭,國字臉,膚色黝黑,五五官平淡無奇,秋末深夜,天氣寒冷,他卻露出肌肉結實的雙臂。
“標高七,皮繩八分!放!”莫無垠一聲大喝,石頭再次砸向對岸神狸士兵!
縱然是善於騎射的草原男兒,也沒法把箭簇射到墨門戰船上,戰場變成了單方面的捱打不能還手,於士氣的妨害還在傷亡之上。卡薩忍耐不住,大喝道:“挺起你們的胸膛,那不過是石頭而已!殺了燕皇!”
神狸士兵當然知道,自己面對的不是普通石頭,而是死神的擁抱。可是草原漢子的血勇被激發出來,便暫時忘記了死亡的恐懼。再者,他們心裡有數,投石機利遠不利近,只要近身肉搏就不用擔心石彈轟擊。
士兵吶喊着不顧一切衝向燕軍,因爲墨門援軍到來而士氣大振的燕軍雖然兵力依舊處於劣勢但是膽氣大坐,挺起兵器與衝到面前的敵人廝殺交鋒。魚世恩、鄴鋒寒兩人則擔任箭頭,負責斬殺神狸軍中那些驍勇健卒。
船上的楊烈皺着眉頭,他雖然武功冠絕天下卻不喜歡爭鬥殺伐,這種血腥長面是他一直努力避免的。此時縱然避不過,也不想殺伐太重,向身旁莫無垠問道:“準備好了嗎?”
“回矩子,一切都準備好了。”。
“傳令夏至,架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