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大營之中,一個校尉級軍官的帳篷內坐着幾個身影,人人神情凝重,居中一人嘆了口氣說道:“朝廷那邊沒有消息傳來,這不算好也不算壞吧,我們這些年的功績不少都換成了將來,可是這檔子事情一出要受很大的影響啊。”
“風哥,我們真的要這麼做嗎?意義在哪裡?”幾人中間一個名顯年輕的聲音問道。
“小寧啊,我們戎族有些人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不走出那個地方又怎麼能夠感受到天地的廣闊呢?你看這次大長老的行徑差點將我們帶入深淵,大將軍專門找了你青叔進行寬慰,可是那些朝堂上的老爺們呢?你沒看咱們之前的軍費都得不到保證?我是不敢信他們的承諾,族長也是老糊塗了,戎族立國的族訓多麼荒唐,爲何要讓世世代代的族人都揹負上這個沉重的枷鎖?”戎子風沒有說話,他身旁的一位老伍長開口對着戎承寧說道。
“你們都想得太簡單了,我們戎族從未出過真正的高手,有分量的高手。這一點上根本不能在大靕高層有話語權,我們只能祈求那羣官老爺能開恩放我們一馬,可是我們的功績呢?會不會一筆勾銷?那可是數百年來一代又一代戎族先輩們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大長老的一意孤行很可能讓他們的心血白費,我們再不做出來點什麼讓大靕覺得我們還有用處,如何去談條件?”戎子風語氣之中有着深深地無奈,他知道朝堂之上的大人們是在等待陛下的態度,如果陛下震怒的話,戎族就全完了。
“好了,不要再討論了,留下種子剩餘的人跟我去死就行了,唧唧歪歪得像什麼樣子,事情想得淺了啊,應該用功勞換一個將軍來着,起碼這次可以少死一點兒人。”角落之中的一個滄桑的聲音傳來,話一出帳篷裡就陷入了沉寂,這個聲音爲將近四百戎族兒郎的生死一錘定音。
風雪在北地從未停止,小規模的摩擦也從未停歇,古酆王朝跟吃了春藥似的不要命的一波接着一波上趕着送死,導致這邊的斥候出動的頻率遠超之前數十年。戎族人天生就是好獵手,因此大多數來參軍的都被選進了斥候中,當然斥候也分三六九等,金貴的羽衣斥候人數只有五百人左右,可是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戎族裡面只有一人在此列,就是那位在帳篷角落最後發言的人。
鍾靖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晚了,五十隊斥候深夜出了大營一頭扎進了漫天的風雪中,他極其器重的戎鳴鳴留書他們要爲叛變的戎族人贖罪,希望鍾靖能夠爲他們保留軍功,一直不捨得砸人的那個計劃他帶人去完成。
“腦子裡進屎了,%¥#@&……”一通髒字兒從幾乎很少失態的鐘靖嘴裡迸發出去,將身邊的隨從全部罵了個遍,一個個幹什麼吃的?這麼多人出營爲什麼不來報告?爲什麼不攔下?
“還愣着幹什麼?孃的,給老子回去披掛啊,帶上人馬能追回來就追回來,傳信給前方的斥候,見了他們給我攔下來。一羣混蛋玩意兒,那座城池要是那麼好打下來的話,老子早就被他拔了,還用得着你們這些混蛋?”說話間趕緊回到府邸穿上鎧甲,拉起來三千騎兵向着戎族斥候們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一時之間整個大營都動了起來,各營的士兵全部披掛在身,以防突然開始大戰。
密林深處,絲毫不知道自己等人的違規出動即將引發一場大規模戰爭的戎族斥候們正窩在一處雪窩裡,他們全身都穿着白色的斗篷,在雪地裡很難分辨。戎鳴鳴凝望着前方輪廓模糊的巨城,城牆之上無數的坑坑窪窪透露出戰事的慘烈,古酆王朝的這座邊疆重城叫做“臨淵”,其內生存着將近五百萬平民,這座城池就擋在大靕軍隊北上的路上,寥寥數次突入古酆王朝腹地的軍隊都選擇繞開這座巨城,後期無法守衛那些佔領的城池,臨淵城的守軍是決定性因素,因爲古酆王朝在這邊放了足足二十萬人馬,各色軍種齊備,更加讓大靕北的邊軍恨得牙癢癢的是所有軍隊全部龜縮城內,只在敵人攻進腹地之後纔出動。
鍾靖擔任邊軍大將之後無數次想要將這顆釘子敲掉,可是數十次進攻在城下損失了兩萬多人後再也不敢輕易觸碰這裡,細作和諜子派了無數總也摸不清這裡的虛實,戎鳴鳴幾次進入過臨淵城,對裡面的地形很是熟悉,還在城裡交了好幾個朋友,這一次他們選擇從古酆王朝境內裝作商人進入城池,再由外面四百戎族斥候用命去襲擾,他悄悄地利用那條早已打進去的軍中密線混入大營打探佈防情況,未來就有希望攻破這裡,那麼這樣大的一個功勞總能抵消掉這次反叛的污點了吧?
“鳴哥,天快亮了,我們什麼時候進城?”戎寧還是有些緊張,看着那座城池的黑色城牆,感覺是一尊噬人的巨獸。
“打起精神來,你們幾個是我精心挑選出來的,手上也沒有握刀握劍磨出來的繭子,神情也不像是軍人,要不然咱們一接近城門就被射成篩子了,記住你們的身份,趕緊再默記幾遍。”戎鳴鳴吩咐道,他這一次可是勢在必得,當然也不準備回去了,信息自有人接應幫他傳出去。
片刻之後,幾人從林子裡拿出早已在這裡藏好的行商裝備用具,搖身一變成爲走山穿林的藥材和皮貨商人,戎鳴鳴長相顯老面色發黑,其餘幾人面色都有些發黃,身材也比較消瘦看起來沒有什麼威脅,一身的黃黑相間皮質衣服,戴上鹿皮帽子,活脫脫的赤腳商人。五人排在進城隊伍的末尾,默默觀察着周邊的城防崗哨,戎鳴鳴發現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等到幾人接受盤查的時候,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身份文書遞了過去,滿臉堆笑,袖子裡早已準備了散碎銀兩。
“呦,軍爺,諸位軍爺辛苦了,這麼冷的天兒還得執行公務,真是難爲諸位了。”說着壓低身形,將一隻手伸向了他跟盤查軍人的身體中間,快速的亮了一下手裡的東西,裝作不經意的遞了過去。
軍士們對視一眼,得嘞,這個皮貨商人上道,這次就免了在他貨品上戳戳刺刺的檢查了,城門小隊長看了一眼戎鳴鳴,笑道:“這次收到了不少啊,你這老傢伙這次能賺上一筆了吧?下次請哥兒幾個喝酒啊,這凍死人的天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軍爺,咱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放心吧,我和夥計身上這批貨能賣一個不錯的價錢,到時候出城的時候給軍爺們帶上燒鵝,燒酒,好好犒勞一下,要不是幾位每次高擡貴手,小老兒的生意也不好做啊,情分都在這裡記着呢。”戎鳴鳴的腰彎得更低,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拍了拍自己心口對這幾個軍士保證出城一定給他們帶吃喝。
戎鳴鳴進了城之後,帶着四人在一處無人的牆角蹲下在地上畫出一份簡易的臨淵城地圖,告知四人在四個城區內的某一個方位縱火吸引城防軍,自己進入軍營之後伺機闖入大帳偷看佈防圖示,憑藉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只要看上一眼就沒問題。幾人抱拳分別,對視一眼灑然而笑,這一去將再無相見時,爲了戎族,爲了大靕能夠給予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這一次必須成功。
一個時辰後,戎鳴鳴換了一身裝束成爲了一個伙伕,由之前攬雀房高級諜子斫琴師買通的軍需官帶領進入了軍營,進門的時候明顯經過了一個陣法,可是他自身實力低微就是個奸細能夠怎麼樣?就算是闖入了軍營,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徒勞,這邊軍營不是沒想過有敵人喬裝進入軍營竊取情報,可是就算是進來了他能出去嗎?情報消息能夠傳出去嗎?笑話,你當這麼多人是吃乾飯的?戎鳴鳴就這麼猶如一滴水掉進了大海中,毫無波瀾地成爲了一個伙伕,從明日起將爲各個將軍們送上飯菜。
在戎鳴鳴他們進入軍營不久之後,臨淵城外就開始有小股的大靕斥候不斷出現,城內的守軍報告之後並沒有引起重視,軍營那邊的將軍大人們該享樂享樂,該吃喝吃喝,絲毫不爲所動。直到古酆王朝兵部下來了斥責文書,因爲戎族斥候看到臨淵城不出兵就繞道去騷擾其他小城,小城的官老爺一看大靕兵馬殺過來了,嚇得屁滾尿流,拖家帶口地逃離了城池跑進了郡城,添油加醋地將幾十人的隊伍描述成了幾千人的大軍,鬧得古酆王朝朝堂之上罵聲一片,所以這討伐文書就下到了臨淵城軍營。
“這羣該死的肥豬們,讓他們來這裡看看就這麼幾十個人,老子出兵去圍剿那不是殺豬用牛刀,他們往林子裡一散,老子上哪裡去找他們的影子?”一位接到命令的將軍抱怨道,可是又沒有辦法,只能派出一營兵馬前去圍剿。
不到黃昏,出營五百人的隊伍就回來了不到三百人,折損半數左右人馬,這可把那個將軍嚇壞了,趕緊問清楚情況之後發現那幾十人只是誘餌,後邊有整整一營人在等待着他們自投羅網,一接觸之下就被射下馬數十人,對方的騎射本領根本不是普通兵丁,要不是校尉逃跑得快也回不來了。
“混蛋玩意兒,前線是幹什麼吃的?四五百人怎麼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跑到這裡來的。”轉頭問自己的心腹校尉道:“你確定全部是青衣斥候的裝束?沒有看錯?這可不是小事情,你千萬不可謊報軍情。”
“將軍,我是您帶出來的兵,絕對不會看錯的,就是青衣斥候,斥候之中的精銳,要不然不會短短三個回合我就損失了一半人馬。將軍,咱們得帶着大軍前去圍剿,千萬不能被他們跑了,這可是大功一件啊,四五百人的青衣斥候人頭您可以再往上升上一級了。”校尉高興地對着眼前的將軍說道,自己這位老上級朝中無人一直在遊擊將軍的位置上穩如泰山,這次的軍功簡直是送上門的肥肉啊。
安林圖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他這個遊擊將軍手下管着三千多人的步兵,五百騎兵和三百的弓兵,這次全部帶上吧,吃掉這幾百人後自己總能更上一層樓了吧。“你們下去秘密準備,這一次老子要拿一次大功好好讓那些人開開眼,老子不鑽營巴結照樣能憑藉軍功步步登高。”之後一陣緊鑼密鼓的動員,安林圖麾下約莫四千人全部出動,在大帳那邊報備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奔向了之前大靕青衣斥候出現的地方。
戎族斥候們在林中山地上做滿了陷阱等待着臨淵城大軍出動,他們料到自己那邊肯定也有動作,時間上是趕不及救援他們了,等後面的大人查清楚他們的真實意圖之後只能來這裡給他們收屍,順帶着把來襲的敵人給收拾了,皆大歡喜不是。深夜十分,林中伸手不見五指,大地開始慢慢振動,戎子風乾裂的嘴裡咬着根草根,感受到動靜之後咧嘴一笑,打了個手勢全部散開先來一波伏擊,且戰且退。
安林圖的兵馬來到之後,騎兵先行開路,林深木茂可也能容得下騎兵進入,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是步兵慢慢開道,可是安林圖生怕林源城那邊有其他人知道來搶功勞,所以急不可耐的下令騎兵突進,五百人的隊伍進去林中之後不久就響起了慘呼聲,一聲接着一聲,僅僅半個時辰只從林裡退出來了一百人不到,安林圖大怒之下總算回覆了清醒,揮手讓一千步兵緩慢推進,其餘人馬慢慢包抄這座不小的林子。
快到天亮的時候,安林圖臉色鐵青,在死傷了一千人馬之後叢林中拖出了三百具的斥候屍體,這麼大的傷亡他回去也沒好果子吃,就在這時身後的大地再次震動,原來是軍營那邊來了搶功的人,到了近前丟給安林圖一個嘲諷的眼神,就帶着兵馬往前奔去搶人頭,安林圖看來的人是自己惹不起的存在就忍下了怒火,下令回撤,剩下拿不到兩百人的人頭他不要了,再往前走就到了大靕軍隊經常出沒的地方,再去可就生死難料了,誰知道這羣傢伙是不是誘餌。
“哈哈,安林圖你個慫貨,剩下的人你古爺爺給你殺了告慰你在天之靈,啊,不對,是你手下的在天之靈,哈哈哈。”一串笑聲傳來讓安林圖雙拳緊握,咬牙切齒,這次回去之後註定會成爲笑柄,自己損失了這麼多人拿回了三百多青衣斥候人頭,功勞肯定是綽綽有餘可是名聲就不好說了,嘆了一口氣鬆開雙拳看了一眼那鮮紅的天空,意志頹然如東流之水,一去不復返。
安林圖將人頭砍去拴在馬背上就這麼晃盪在兩側,剩下的無頭屍身就那麼堆在了林中,任由野獸在夜幕降臨後撕咬,回去的速度不是很快,在離着軍營不到一百里的時候就看見驛路上幾騎飛奔而來,騎士停下之後焦急地大喊着讓他們馬上回頭急行軍去救援古仟昀。安林圖一聽就打了個激靈,感情還真是一個陷阱啊,救是不救呢?短暫的思考之後他下令大軍調轉馬頭緊急馳援,加速行軍。
安林圖是這麼想的,古仟昀不僅僅是對自己這樣的小將領看不起,他對所有將領都是如此,因爲人家有一個好父王嘛,古酆王朝權柄最大的武王,天下兵馬副元帥,手底下能人無數,人家有自傲的資本。這次自己回師前去救援不是爲了給他好感,救援友軍這是應該的行爲,不管如何他遇了險自己恰好在附近就有義務前去,就算是搭上自己也得去,這是道義。
戎族斥候那邊剩餘的兩百人且戰且退下慢慢將古仟昀引到了自己等人佈下的大陷阱中,一把火之後就將這位不可一世的世子殿下燒成了禿毛雞,火海里面只要想是突圍的都被他們射死了,躺在地上反而成了後面人的阻礙,就這樣火勢越來越大。突然幾道人影從火海之中飛掠而出,原來是有高階修士隱藏在其中,戎族斥候們見狀拿出符箭以馬弩射了出去,對方不察之下被射死一人,射傷一人,四個斥候眼含決絕之意手握自爆符篆衝了上去抱住那個唯一完好的修士同歸於盡,剩下一個受傷的修士跟被燒得七葷八素古仟昀滿臉驚駭,就在斥候們要趕盡殺絕的時候安林圖殺了回來,見事情出了意外斥候們馬上四散離開繼續遊擊射殺火海之中的古酆王朝士兵,反正一會兒就被圍了先多殺一些攢攢軍功好讓家鄉的族人更加安全一些。
鍾靖趕到現場的時候大火已經慢慢熄滅,安林圖的手下在場上找尋着大靕青衣斥候割下腦袋掛在身後,大靕騎兵看到之後雙目充血等到鍾靖大喊一聲“殺”後,如下山猛虎一般突入了有些呆愣的古酆王朝士兵之中,一時之間鬼哭狼嚎四起,安林圖一看是鍾靖差點魂被嚇飛了,拉起還發呆的世子殿下上馬就跑,跑的途中爲了保護已經受傷的古仟昀自己身中數箭。
臨淵城大營接到消息之後就出動了三萬騎兵緊急趕赴戰場,古酆王朝前線大營也出動了三萬騎兵前來支援,而大靕邊軍大營早就有四萬騎兵整裝待發,在看見升起來的烽煙之後,全軍出動支援鍾靖,小小的一方平原上即將迎來十萬人規模的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