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彩虹的愛情
正在這時,躺在牀上的冷凝突然坐了起來,直勾勾地盯着在邊上的依夢,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他這是怎麼了?”依夢被冷凝盯得毛骨悚然,問衆人道。
衆人搖了搖頭,皆不知冷凝想要幹什麼。
“冷隊,你想要什麼?我們一起幫你解決。”鍾煥然關切地問道。
冷凝又盯着依夢好一會兒,張開長滿水泡的嘴,嘶啞着聲音,緩緩地問道:“依夢?”
依夢點了點頭。
“能不能把李嫣復活了?”
“有她的思維記憶數據嗎?”依夢問道。
冷凝艱難地搖了搖頭。
“這個恐怕沒有。”彩虹在她旁邊補充說道,“當時的情況太緊急,哪裡來得及將她屍體搶過來?。”
一提當時的情況,冷凝五官扭成一團,現出極其痛苦的表情。
“把她的屍體搶過來也沒用。”依夢說道,“剛死去的人,思維意識保存是有嚴格的時間限定。你們就算把屍體搶過來,按照當時的設備,也不可能提取殘存她頭腦當中的記憶數據。如果沒有她思維數據,就算再克隆一個一模一樣的肉體,也只能是一個植物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冷凝認真地聽着,剛有些神采的眼神又慢慢地暗淡下去。他雙手無力垂着,呆呆地看着依夢。過了一會,他慢慢站了起來,光着腳,邁着蹣跚的步伐,一搖一晃地朝外走去。
“你去哪?”鍾煥然起身,大聲喊道。他欲攥住冷凝的衣袖。
“隨他去吧。”孔先生躺在搖椅上。搖椅隨着他身體的晃動,一下一下地發出“吱嘎”的聲音。“彩虹,你身爲閣老會的成員,這裡你熟,去看着他吧。”孔先生頓了頓,叮囑彩虹說道:“隨而爲之,不可操之過急。”
彩虹領命,緊跟着冷凝走了出去。
此時陽光燦爛,普照大地。街上老舊的電車、獨輪車車水馬龍,在街上擺攤的人們,守着自己的攤位,向來來往往的行人兜售着各類商品。
冷凝晃晃悠悠、漫無目的地走在文昌閣的主街上,眼前的這一切,似乎跟他全無關係。他嘴裡喃喃說着,卻始終聽不清他所說的話。
在他身後的彩虹,本來想上前扶着他。他冷冷地看了彩虹一眼,一用力又將她摔開,兀自走開。
彩虹扶了幾次,他幾次都將她摔開。她一生氣,也便隨他去了,又怕他想不開,只能遠遠地跟着他。
一個打扮得乖巧可愛的小女孩,懷中抱着一隻小貓,牽着媽媽的手,緊緊地跟在媽媽的後面。衣着樸實的媽媽一手拎着一隻籃子,正在路上吆喝着,販賣她籃中的甜瓜。一輛上了年紀的電車喘着“吱嘎吱嘎”的粗氣,沿着馬路,從遠處駛來。幾個行人有說有笑,從馬路一邊準備穿越到另一邊去。
“嘀、嘀……”電車冷不丁地搖響了鈴聲。小女孩懷中的小貓,受了鈴聲的驚嚇,“唰”地掙脫了小女孩的手,從她懷中跳了下來,跑向馬路中間。
“我的貓?”小女孩一楞,放開媽媽的手,撒開小腿,跑向受到驚嚇的小貓。年輕的媽媽渾然不知,正熱情地向一個路過的中年人兜售她的甜瓜。老得掉牙的電車,正駛向小女孩和她的小貓。
就在這千均一發之際,彩虹一眼瞥見,高聲叫道:“危險!”她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把抱緊小女孩,順勢在地上一滾,救下了小女孩。
彩虹將懷中的小女孩放下,關切地問道:“小朋友,你沒事吧。”
小女孩傻傻地看着她,忽地小手揉着眼睛,大聲哭了起來,喊道:“我的貓,我的小貓咪不見了。”
彩虹大窘。雖說她救了小女孩的性命,但小女孩在乎的卻是自己的小貓。而剛纔情勢緊迫,小女孩和小貓她只能兩者救其一。
媽媽聽到小女孩的哭聲,跑了過來,瞭解情況後,一面向彩虹道着歉,一面安慰着自己的女兒。小女孩在媽媽的勸慰下,慢慢止住了哭聲,然而哭花的小臉蛋上,還留着對失去小貓的無限眷戀。
“喵……”彩虹看到街角的冷凝走了過來,手中捏着一隻小貓。
“小貓咪,我的小貓咪。”小女孩破涕爲笑,張着稚嫩的雙手,接過了小貓。
小女孩的媽媽千恩萬謝。冷凝目無表情,轉身就走了。
彩虹趕緊離開母女倆,追上冷凝。
“怎麼?你恢復正常了?”彩虹問道。
冷凝充耳不聞,徑直走着。彩虹見他沒理她,氣得銀牙直咬,跺了跺腳,本想不去搭理他。但轉身一想,他可能還處於失去親人的巨大悲傷之中,神智時醒時糊,說不定會做出什麼傻事出來。她不放心,只得又追了上去。
冷凝穿過熱熱鬧鬧的主街,來到城區的郊外。這是一片金黃色的海洋。泥土清新的氣息,混合着麥子成熟的香味,在空氣瀰漫。兩三輛破舊的收割機冒着黑煙,馳騁在金黃色的海洋當中,如同在大海中劈波斬浪的船舶,駛出一道道黑色的浪花。旁邊幾輛載運麥子的貨車,緊緊地跟在收割機後面,兜住從收割機上噴出來的金黃色麥子。幾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人,坐在一棵大樹下坐着,邊休息邊聊天。
冷凝自小在帝國軍團里長大,又生活在物質條件極爲豐富的一區,哪裡見到過這樣波瀾壯闊的麥田?他不禁駐足,遠遠地眺望着。
原本在樹下休息的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中年人,見到衣着明顯與他們不同的冷凝,便熱情地招呼着他過去。
冷凝本想一走了之,但雙腳卻不由自主地朝樹底下的人們走去。
人們見到冷凝走了過來,紛紛停止了交談,微笑着向他點頭。
中年人倒了一杯水,遞給冷凝。冷凝遲疑了一下,並沒有立即接過水杯。在帝國,陌生人不能隨便交談,也不可能隨便饋贈或者接受別人包括食物、水等的禮物,這是法律明文規定的。
中年人爽朗一笑,並不介意,示意其它人給冷凝讓個座。
冷凝眉頭微微一皺,見他們全部席地而坐,屁股下面就是綠油油的草地。在帝國,這樣的行爲是極爲不恥的,因爲他們覺得泥土裡含有大量的細菌,直接接觸泥土會生病。
“你剛來的吧。”中年人問道。
冷凝盯着中年人,一言不發。這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如同一片溝壑縱橫的荒地,缺少雨水的滋潤灌溉。可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滿着冷凝從未見過的幸福和滿足。他不禁感到訝異。
“從一區來?”
冷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是從一區來的呀,難怪看上去怪怪的。”坐着幾個人打量着冷凝,紛紛小聲地議論着。
“你好,我叫福伯,是從八區來的。”福伯指着坐在地上的人們笑着說道,“他們跟我一樣,都是從八區來的。”
冷凝知道帝國的八區是農作物區,生產各種農作物。他注意到,這一羣人長年在田間勞作,手掌粗糙,指節粗大,皮膚如同失去保養的皮質手套一般,露着細細的裂紋。
福伯接着說道:“文昌閣呀,除了本地生長的人之外,幾乎都是從帝國逃難過來的,除了一區,其它每個區都有。你真的是一區來?”在他們眼中,一區全都是權貴富豪,怎麼可能會淪落到文昌閣裡來呢?
福伯不及冷凝回答,似乎自言自語地說道:“帝國難道真有這麼黑暗,連一區也有人到這裡了?”
“福伯,帝國好不好,難道你還不知道嗎?”底下坐着的一個沉聲說道,“如果當年災荒時,帝國及時發放救濟糧,我們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險來到這裡了。”
福伯面色一沉,仰天嘆了一聲,說道:“是啊,但凡有活路,我們又何曾想過反抗?只可惜了那麼多枉死的兄弟姐妹。”
“反抗?”冷凝輕聲驚呼道。他想了起來,五年前,八區因不滿帝國統治,起兵暴亂。冷凝率隊攻陷八區,也正是因爲那一戰,冷凝聲名鵲起,成爲帝國舉足輕重的火之龍隊隊長。他依稀記起,當年帶頭的是一個名叫王福元的人,等平叛之時,王福元卻不知所蹤,在帝國銷聲匿跡。
福伯怔怔地回想着往事,默默地望着遠方。
“福伯,別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了。”其中一人勸慰道,“我們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他們在天堂裡,最希望看到我們能夠開開心心地活下去。”
“是啊,逝者已矣,生者如夫。”
“逝者已矣,生者如夫?”冷凝不禁重複着福伯的話。
“是啊。”福伯說道,“我的妻子、倆個兒子、一個女兒,包括所有的親人,都在戰亂中死了。我身邊的這些人,親朋好友幾乎都不在了。他們是爲了什麼而死?他們只是想更好地活下去,爲子孫後代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僅此而已。”
“你看,”福伯指着遠處收割機不斷拋出的麥子,說道:“它們歷經時間的沉澱,成長爲結實的果實,被勤勞的人們製作成麪包、披薩等各種精美的食物,消化成渣。而麥杆卻被無情的拋棄在麥田裡。你覺得它們都沒用了嗎?”
“不,它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存在而已。殘渣重新澆灌在黑土地上,與腐爛的麥杆一起,成爲滋養大地的營養,醞釀着下一季的收穫。”
“其實我們家人的離去,又何曾不像這麥子的輪迴?他們又何時離開了我們?”
“他們又何時離開了我們?”冷凝慢慢地坐在了地上,嘴中喃喃地重複着福伯所說的話,咀嚼着福伯話中的意義。
福伯遞給他一杯水。冷凝看着他,原本空洞的目光,變成亮閃閃的一汪清水。他伸出來手來,接過水杯,仰起脖子,一口喝光。
遠處緊跟着收割機的車子裝了滿滿一車麥子,駛向倉庫。倉庫的邊上,晾曬着大片的金黃色麥子。
“走嘍,開始幹活嘍。”人們開心地喊着,站起身來,拍着自己沾滿灰塵的屁股。
“來吧,孩子,我們一起幹活吧。”福伯遞給冷凝一頂他自己的遮陽帽,深情地說道。
冷凝猶豫了一下,接過福伯手中的帽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學着其它人的樣子,拍拍屁股,跟着福伯一起走向晾曬場地。
二
時光荏苒,日月如梭,轉眼間,時間已過去大半個月。
在這一段時間裡,彩虹幾乎每天都到農場裡,遠遠地看着冷凝。她驚訝地看到,在他的身上明顯發生了變化。她想像不到,身爲帝國權勢熏天的火之龍隊隊長,竟然跟普通的農工一樣,嚼着硬邦邦的麪包,睡在倉庫麥杆鋪成的草鋪上,頂着烈日、沒日沒夜地幹着繁重的體力活。她還看到,平時冷漠、殺人如麻的他,甚至還跟福伯一幫人一起聊天,一起開着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在帝國,等級森嚴,不同地區的人們,絕不可能一張桌上吃飯,不可能一張鋪子上睡覺,更不可能以平等自由的身份,坐在一起,毫無顧忌地交談。
她慢慢地對這個曾經認爲理解很深很透的男人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一開始,她還抱着無所謂的態度到農場裡,瞭解他的情況,看看他在做什麼。過不了幾天,她竟然一天見不着他,就感覺生活裡缺少了點什麼,明知前一刻鐘剛離開農場,後一刻鐘自己的雙腳又不由自主地朝農場邁去。
她甚至每天都在想着,到農場去,要穿什麼衣服,要打扮成什麼樣子,他看到她會不會開心,會不會喜歡。現在她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對着牀頭的鏡子,拿着自己僅有的一些化妝品,在自己的臉上又塗又抹,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有意無意地觀察着依夢的妝容,向她討教化妝的方法和技巧,有時甚至央求着依夢給她化妝。而在之前,她幾乎連什麼叫化妝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老是想起他,想起他黝黑的皮膚,健壯的肌肉和剛毅的臉龐,她就沒來由地一陣臉紅。有一次,依夢正在教她化妝,她突然想起他,在腦海中想像着他看她的模樣,她竟然吃吃地笑出聲來。依夢被自己的傻笑嚇了一跳。幸好自己的機靈,紅着臉撒了個謊,暫時躲過依夢的“審查”。
自己是不是喜歡上那個整天冷酷成冰的男人了?有時她躺在牀上,這樣問自己。他身上有什麼讓自己喜歡的?聰明、善良?還是他的冷酷、無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身上有一種莫名的氣質,深深地吸引着她。有時她又在想,他會不會喜歡自己?喜歡自己的還算過得去的容貌?容忍自己時不時亂髮脾氣的性格?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想成爲他抱在懷中親吻的女孩,想成爲他漂亮的新娘。有時她甚至還會想,他會不會只是文昌閣一個匆匆過客,最終遠離這裡,離她而去。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會感到被人狠狠揪住一般,痛得喘不過氣來。
你,彩虹,應該是愛上他了。她在房間裡,對着鏡子中的自己,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
這天天氣有些陰沉,烏雲蓋頂,空氣中有一種粘乎乎的感覺。彩虹知道,這天氣馬上要下雨了。下雨好,下雨他就可以不用幹活了。她滿心歡喜,更加無心翻看手中的書,不時眺望着農場的方向。今天,她在魁星樓裡,幫忙孔長老查閱資料。
“怎麼?你有事情?”拿着毛筆寫字的孔長老看到坐立不安的彩虹,問道。
“哦,沒事沒事。”彩虹低着頭,將手中的手放下,又拿起一本身邊的資料,裝作很認真翻閱的樣子。
孔長老瞥了一眼彩虹,提着毛筆邊蘸着墨水,笑着說道:“資料拿反了。”
彩虹一驚,像是被孔長老看穿心思似的,臉一紅,慌忙將資料拿正。
“你有事情就先去忙,我這個不急。”孔長老和顏悅色地說道。
“那我去一會就回來?”彩虹欣喜地說道。
孔長老點了點頭。
“謝謝長老。”彩虹喜不自勝,向孔長老道了謝,腳下恨不得裝了風火輪,飛一般地向農場跑去。
“這丫頭……”孔長老看了看彩虹遠去的背影,捋着自己銀白的鬍子,笑着搖了搖頭。
等彩虹跑到農場,福伯等人已坐在倉庫門口的地上,圍成一圈,抽着煙,喝着茶,聊着天。
福伯看到彩虹,連忙起身,笑着跟她打了聲招呼。彩虹笑着回了一個禮,說道:“福伯,今天不忙啊。”她來農場十幾二十趟,早就熟悉了農場所有人。
“你看這天氣,也不讓人忙啊。”福伯抽了一口土煙,笑道。八區的人幾乎都會抽這種帶着長長杆子的自己填菸絲的土煙。那裡的人們生活艱苦,只能抽得起這種廉價的菸葉。
彩虹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圈,發現冷凝並不在這裡。她笑着上前,給福伯快燒完的煙槍裡塞了一些菸絲,問道:“他呢?”
福伯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猛地抽了一口煙,吐着濃濃的煙霧,明知故問地說道:“誰啊。”
彩虹臉一紅,訕訕說道:“就是他啊。”她見福伯等人都在盯着她看,不由得又羞又急,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衆人轟然大笑。彩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福伯看她的窘樣,朝着倉庫裡邊努了努嘴。
彩虹趕緊像逃一般,離開福伯等人。
倉庫很大,到處堆放着像小山坡一樣的麥子。晾曬好的麥子,比剛收割時顏色更黃、香味更濃。
彩虹看到一個朝思暮想的背影正在忙着整理行李。他剛來不久,所謂的行李,也就幾件換洗的衣服。這些衣服,都是福伯他們的。他清洗乾淨,準備還給他們。
“你收拾行李幹嗎?”彩虹問道。
“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彩虹驚道。她以爲他要離開文昌閣了。
冷凝直起身來,說道:“我要去魁星樓,當圖書管理員。”
“魁星樓?圖書管理員?”彩虹經他這麼一說,這纔想起,在文昌閣,每個人的工作並不是一成不變的。因爲這裡勞動力並不多,所以要求每個工作崗位上的人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輪換,以期每個人都會一些最基本的工作技能。
“那麼說,我們可以每天在一起工作了?”彩虹欣喜若狂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