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找了個隱秘的地方——器材室附近有片草坪,上面堆了塊大石頭,跟座假山似的,三個人挨着“山”蹲在一起。
謝俞想站起來,又被賀朝摁回去:“老實呆着,說,接着說。”
其實也沒什麼好交代的。
謝俞並不認識什麼柳媛,只記得那女生一直把臉埋進手心裡,蹲在地上哭。
楊文遠慫得很,都不敢正面肛,捱了兩棍子扭頭就往外跑,謝俞也沒心思蹲下來安慰安慰那個女生,他覺得自己仁至義盡,扔下在廁所隔間裡就地取材順手拿的木頭棍就準備往外走。
剛邁出去一步,一隻手抓上他的褲腿,只聽那女生微弱地說:“……不要告訴別人,求求你。”
“是了,是她,”沈捷說,“膽子賊小,寧願被欺負,不敢吱聲。”
沈捷又說:“所以你當時把楊三好打跑了?”
賀朝也不太能理解:“那這逼爲什麼只咬着我不放?看我長得帥嫉妒我?”
謝俞平靜道:“……我戴口罩了。”
廁所雖然味道不是很重,光那股消毒水的味兒也夠難受的。他去的時候特意抓了副口罩,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
賀朝“啊”了一聲,若有所思。
沈捷直接戳穿他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別想了,朝哥,你戴口罩也沒用——人家謝老大隻是打人而已,你想想你自己幹了什麼?”
“我幹什麼了?我都沒打他,”賀朝說,“很仁慈了。”
如果把人褲子扒了,站在旁邊嘲笑對方雞兒小,讓人裸奔了近兩三個小時算仁慈的話,楊文遠估計寧願被打。
謝俞聽完前因後果,也陷入沉默。
賀朝說:“我真的不喜歡打打殺殺,一般都是選擇平靜地解決問題。”
平靜……真是平靜。
難怪楊文遠念念不忘,簡直可以列入人生恥辱之最,尤其像他這種平時傲氣十足的優等生,哪裡遭受過這個。柳媛一轉學他就覺得這個把柄“死無對證”,跳出來搞事情。
讓謝俞刮目相看的還有他這個同桌,爲了女方的名聲和央求,楊文遠都亂吠到家門口來了,愣是忍住沒說。
“不然我還能讓他活到現在?”賀朝隨手撿起一顆小石子,說着擡手往正前方扔,正好打在運動器具上,又滾了兩圈,滾遠了,他又說,“真他媽憋得慌。”
沈捷他們班下半節課換男生集合,去足球場排隊練運球,還沒聊上兩句,不得已拍拍屁股起身:“我們班集合了,我先走了,回頭再說。冷靜啊朝哥,千萬冷靜。”
賀朝頭都沒擡,衝他擺擺手:“快滾吧你。”
戶外溫度三十二攝氏度,謝俞不是很想在這裡曬太陽。
正想走,賀朝突然拽着他一起往草坪上躺。下午陽光烈得人睜不開眼,謝俞眯起眼睛,正猶豫自己這兩天是不是脾氣太好,讓這位同桌對他產生了什麼誤會,就聽賀朝看似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什麼人都可以當老師啊。”
幾團雲慢慢悠悠晃過去。
賀朝下意識摸口袋,只摸出來一粒糖,天氣熱,糖有些化了,捏上去表皮發軟。
說不上來的情緒席捲上來,幾句話從耳邊繞來繞去,從徐霞的屁話一直循環到楊三好那句“你成績差”。
賀朝側了側頭,問謝俞:“有煙嗎?”
謝俞:“沒有。”
賀朝勉爲其難剝開了那顆糖。
謝俞聞到味道,又他媽是草莓。
兩個人躺在草坪上半天沒說話,就在賀朝咔擦咔擦咬糖的時候,謝俞突然坐起身,踹了踹他:“走。”
賀朝問:“走什麼走?”
謝俞說:“這個老師不行,那就換一個。”
天氣太熱,謝俞說着,順手抓起衣領扇了扇風。
從賀朝那個角度剛好能看到面前一閃而過的大片肌膚,鎖骨處深深地陷下去一塊。謝俞身材很好,雖然不算高,該有的都有,衣服撩起來不像那些瘦排骨。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還沒完全長開,青澀,漂亮且堅韌,還帶着尖牙利爪。
賀朝有點走神。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謝俞這番莫名其妙且狂得厲害的話,還是眼前的人。
賀朝和謝俞兩個人翻過寢室樓外面的鐵網牆,直接繞過門衛室從另一邊進去。
由於住校的人數多,學校對於學生進出宿舍樓有特殊規定,凡是在上課時間內回寢的,不管是回去拿東西還是身體不舒服需要休息,都必須要出示老師的簽字條,並且在門衛處進行登記。
雖然鐵網牆不難翻,大家也都沒那個膽子。教導主任人送外號瘋狗,辦公室窗戶正對着寢室樓區域,要是不走運被他看到,九死一生。
“廁所,隔間,手機。”謝俞翻進去,手撐在地上,頭也沒回,提供完關鍵字之後又說,“你想想。”
賀朝想了想:“幹什麼?小學生造句?”
謝俞:“……”
他們兩個動作熟練,翻牆姿勢標準,速度飛快,跟專門練過似的。
沈捷在球場上,遠遠地看到兩個人影翻進去,隱約覺得眼熟,還沒等他確認,那兩個身影已經不見了。
“奇了怪了,”沈捷摸摸後腦勺,“……我怎麼瞅着那人那麼像朝哥。”
“你也住宿?”賀朝跟着上樓,發現越走離他自己的寢室越近,直到謝俞在他對門停了腳步。
謝俞伸手去摸門樑上的備用鑰匙:“也?你住哪兒?”
“你往對面看看。”賀朝指了指,“就你對門。”
……
謝俞心說原來你就是那個往門上貼“衝刺高考,勿擾”的傻逼?
賀朝主動介紹起自己門上貼的那張紙:“一般老師都不進來查寢,怕打擾你學習,特別好用,有機會你可以試試。”
“不了,謝謝。”
謝俞進了門,拖出牀底下的箱子就開始翻東西。
裡面裝的大多都是些雜物,手電筒、備用電池、膠帶……
賀朝坐在椅子上看他:“找什麼呢?”
謝俞沒理他。
賀朝閒着無聊,四下打量這個房間。寢室裡相當乾淨,書桌上放了臺電腦,賀朝目光略過電腦,落在筆筒旁邊的魔方上。
謝俞找到舊手機的時候,賀朝已經把魔方拼好了,每一面顏色都相同,拼得整整齊齊。
“不知道還在不在,”謝俞摁下開機鍵,“我錄音了。”
賀朝抓着魔方的手突然頓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謝俞又重複了一遍:“那天在廁所裡,我錄音了。那個楊什麼玩意兒,他說的話都錄下來了。我差點忘了。”
這種思想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可能確實過於前衛了點,還都是橫衝直撞的年紀,遇到緊急狀況都是揮起拳頭往前衝,哪裡會有這種百轉千回彎彎繞繞的心思。
但楊文遠拽着柳媛進廁所的時候,謝俞第一反應就是調錄音器。
事後他也想問柳媛需不需要證據去揭發,但柳媛那種想息事寧人粉飾太平的反應太強烈,如果她打算反抗,也不會淪落成這樣。
她怕的只是被別人知道,儘管她纔是受害者。
“退學處分……哇塞,學校行動得那麼快?”
幾天之後,學校布告欄裡新貼了張通知,周圍圍了一圈人,劉存浩去得晚,只能和朋友站在最外圍,踮着腳眯眼睛看:“退、退學處分……”
等劉存浩看到下一行,整個人驚了:“我操,楊文遠?!”
“退學的是楊文遠?那賀朝呢?”站在劉存浩身邊的一個男生也驚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時態發展得超乎想象,別說這些學生了,徐霞現在整個人也是驚魂未定。
楊文遠她帶過一年,學習數一數二,是很有希望考上一本的。
她現在回想自己之前在校方面前替楊文遠做的那些擔保,想起自己說過的那些話,腦袋裡一片嗡聲,天旋地轉,最後轉出兩個字來:完了。
賀朝給校辦的錄音備份經過特殊處理,把柳媛的聲音消掉了,但是楊文遠說的那些下三濫的話一字不落都在裡面,楊文遠當場表演變臉,緊接着楊文遠全家也玩起了變臉,一改前幾天頤指氣使的樣子,還想拉着賀朝的手替自己兒子求情:“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賀朝簡直想笑:“啊,您說相聲呢,敢情我這時候就變成好孩子了。”
校方追問女生是誰,賀朝反問:你們能不能保證受害人的隱私不受到侵害?
整件事情只有校方高層知道,信息鏈密不透風。
但楊三好罪名是坐實了。
退學處分下來的那天,沈捷樂得請全班喝了瓶飲料,過來找賀朝的時候,看到三班班長正在跟他朝哥道歉。
除了班長,高二三班全體都躲在窗簾後邊偷看。
陣式浩大。
劉存浩憋紅了臉:“對不起賀朝同學,我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賀朝語重心長拍拍劉存浩的肩膀,接茬接得相當順手:“沒事沒事,人生總是充滿驚喜。我這個人,不僅長得帥,而且很大度的。”
劉存浩:“……”
沈捷:“……”沒眼看。
謝俞估計也聽不下去,他一手拿着手機,另一隻手往邊上摸,摸到個筆袋,直接往窗外扔,砸在賀朝身上:“閉嘴。”
所謂的校霸,多少有些被妖魔化,校霸的事蹟,他們都是聽說居多。謠言經過口口相傳,真假參半,最後傳下來的也都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模樣。
但是高二三班的同學們第一次那麼清楚地意識到:這兩個校霸,跟傳說中的,有些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