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人的能耐是如此有限

剛離開不久,伊登就折返了回去。

“你要做什麼?”

阿爾西婭拉住了他的衣袖問道。

“沒什麼。”

說完,伊登甩開了阿爾西婭,他將懷裡的烤餅和水囊拿了出來,在衛兵們狐疑的目光下走到木臺上。

“這位先生…”

一個衛兵走上前來,正要阻止他。

伊登揮了揮手,問道:

“難道總督說過,不允許給犯人喂水餵飯麼?”

衛兵搖了搖頭,

“沒這樣說過,只是…一般沒有。”

伊登指了指已經嗓音沙啞得喊不出來的提米安,

“既然如此,便讓我去喂他飯,解他渴,‘人做義事,旁人又怎可喝止?’”

伊登援引經文,一時讓那個衛兵啞口無言,後者只能後退幾步,警惕地看着伊登,防止他幫犯人逃跑。

阿爾西婭默默地看着這一幕。

烈日高照,高大的陰影自上方投落下來,提米安有氣無力地擡起頭,他看見了一個人拿着飯和水,站在自己面前。

這個混血兒渾身是汗,他早已口乾舌燥,吐出幾句乾癟的話語,

“您來了,您來了…哦,您果真是個義人,神會祝福你的。”

伊登單膝下跪,先拿水囊伸到提米安的嘴脣邊,後者咕隆咕隆地吞着水,像是要將整個水囊都吃掉一般。

在喝過水後,伊登掰開烤餅,撕成一條條,喂到提米安的嘴裡,混血兒狼吞虎嚥着,活像是個餓死鬼。

待烤餅全部都吃完後,水囊裡還剩一些水,伊登將水倒出來了一些,而後爲這個犯人擦洗起臉龐。

提米安有些錯愕,但什麼話也沒說,任這個教士將他的臉龐擦洗得乾乾淨淨。

“悔改吧,回到神的恩典之中。”

伊登站了起來,如此告別道。

“我會的,我會的…不,我沒什麼好悔改的,我是無罪的。”

提米安臉龐通紅,急忙辯解道。

無論他說些什麼,伊登都已經遠離了他,身影消失在廣場之上。

阿爾西婭默默地跟着伊登,注視着這教士的身影。

不知爲何,伊登那些舉動,讓她回憶起了童年時的親吻。

那是個患痢疾的老婦人,在病院裡不斷腹瀉,身子骯髒又臭氣熏天,沒人願意靠近那老婦人,連最和善的修女也不願與之過多接觸。

可在母親面前,她走了過去,親吻了老婦人的額頭,爲那老人誦經祈福,因爲母親告訴她,少女的吻是有純潔的,少女的祈禱是大有功效的。

在這之後,她回到皇宮中,滿懷期待地等候奇蹟的發生,時不時派人去病院裡探聽。

某一日,侍女回報給她,奇蹟發生了,有天使在夜裡降臨,那老婦人的病全好了,還年輕了十歲。

阿爾西婭還記得,這個消息讓自己足足高興了一個月,自己甚至不住的想,或許自己也要被神賦予使命呢。

“真幼稚。”

阿爾西婭自語道,

“又令人懷念。”

伊登好像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來。

“沒什麼。”

說着,阿爾西婭轉移話題道:

“嘿,教士,我看你真是言行如一,固執得有點可笑。”

“你是這麼想我的麼?”

“差不多,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你固執了,還很蠢。”

“我憐憫你。”

“你憐憫我什麼?”

伊登沒有回話,轉過身去。

阿爾西婭冷哼一聲,她又一次發現,他們之間是沒什麼可談的。

兩人朝着營地走着,一路上幾乎沒什麼對話。

就在路程走了將近一半時,伊登轉過頭,看了看阿爾西婭。

我想要說些什麼…

伊登的嘴脣抖了抖,如此心想着。

我到底想要說些什麼呢?

冥冥中,自己好像有了什麼領悟。

黃昏時刻,太陽緩緩下落,整個殘酷銳利的世界此刻變得柔和了起來,森林裡有羣鳥的鳴叫,人世間有着諸多罪孽都與它們無關,教堂的鐘聲響起,大地上好似即將響起一種和諧的樂聲。

天空透明又金光閃閃,滿是寧靜和恬適,即便是年幼時受過洗,成年時亦不免犯罪,人就是這樣的,就是這樣容易墮落。仰望着那瑰麗的霞光,伊登忽然開口了,

“世人的能耐是如此有限。”

阿爾西婭停住了腳步。

耳畔邊,好像有知更鳥的聲音。

“你說什麼?”

“我說…盜竊、搶劫、強姦、縱火、褻瀆、叛國…數來數去,世上有數萬年的歷史,有過數以億計的世人,可罪名卻只有那麼一點,連上千種都沒有。

世人的能耐是如此有限,連更多樣的罪惡都做不出來了。”

教堂的聲音敲響着,響徹在城鎮的上空,伊登繼續說,

“是啊,世人是如此有限,你叫他們墮落吧,他們又能墮落到哪裡去,你叫他們攀登吧,他們在半山腰就疲倦了,神就是爲了這樣的世人而犧牲的。”

夜幕在緩緩降臨,雲霧飄蕩在天空,正在漸漸過去,夕陽的霞光越靠越近了,人們在這黃昏中往後回望,好像都聽到了知更鳥的鳴叫。

阿爾西婭站立着,不知爲什麼,她有些呆呆的,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

伊登回過頭來,嗓音將近空靈,他好像發生了什麼變化。

“正因爲人的不完美,正因爲人的有限,纔會需要一位救世主吧。“

不知爲什麼,這話音落下時,阿爾西婭暈乎乎的,圓形的天幕好似裂了開來,雲霧中彷彿有天使們奏響樂章,那高天的主似乎在爲他祝福一般。

他們接近教堂,最後一聲鐘聲落下時,寧靜的城鎮裡,忽然爆發出一陣歌聲,那讚美詩的音樂響徹着、迴盪着。

阿爾西婭覺得自己從未聽過這樣的歌聲,就如同,那成千上萬年前,在那屠刀的面前,殉道者們在起身歌唱那般。

“願天國永治。”

……………………………………

……………………………………

神創道途遍佈世界之後,幾乎每位行奇蹟者都知道,妖精們的國度乃是靈魂之海,而在靈魂之海上,有一位仁慈而美麗的統治者——妖精女王索菲亞。

人人都對她充滿好奇,又對她敬畏有加,人們甚至盛傳,那是一位掌管神創道途的神靈,無論是誰,只要她准許,誰就能立即領悟道途的秘密。

而就是這樣一位神秘的女王,此刻被驚動了。

靈魂之海上。

索菲亞猛然擡起頭,她站起身,朝某個方向眺望。

四周的妖精們都被女王突然的動作驚嚇到了,紛紛後退了半步,半響後才緩緩靠了過來。

妖精女王注視着那個方向,她想要伸出手,卻又停頓住了,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其他妖精們有些大氣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良久後,索菲亞驚奇道:

“這真是…神奇,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聖詩班。”

一位妖精斗膽走上前去,詢問道:

“女王陛下,發生什麼事了?”

索菲亞指向那個方向,

“在那裡,有着一個靈魂,他是如此聖潔。

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再度升階了,他或許,可以抵達先知西蘭的境界。”

此話一出,大圖書館裡的妖精們目瞪口呆,接連倒吸一口冷氣。

抵達先知西蘭的境界…

誰都知道,這句評價意味着什麼。

索菲亞緩緩低下頭,以只有自己可以聽到的聲音呢喃道:

“不,不只是如此,

甚至…可以觸摸穹頂。”

如果這聲音落在他人耳朵裡,整個靈魂之海或許要爲之沸騰不已。

觸摸穹頂…

妖精們或多或少地意識到,神創道途的穹頂意味着神親自打造的力量。

要知道,連帶來神創道途的大天使席勒思,時至今日也未曾觸摸過神創道途的穹頂。

冷靜下來後,索菲亞緩緩坐下,

“會是我之前見到的哪個靈魂麼?”

她如此作想着,

“不管怎麼樣,不能讓席勒思知道。”

想到這裡,索菲亞環視在場衆妖精,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達了旨意。

“我以我的名義命令你們,今日在這裡的任何事、任何話,都不可透露半分,在離去之前,你們每一個人都要在我面前立下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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