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勒思在靈魂方面的探索是絕無僅有的。
自己就譬如一位坐着獨木舟橫渡大海的人。
他不知道終點的方向在哪裡,也不知道該怎樣躲過四面八方的暗流,他有的只是無休無止划動船槳的力氣,以及比鑽石還要堅硬的決心。
席勒思沒有太多的信心,他已經做好了接受失敗的準備,畢竟他要走的那條路,從未有人走過,甚至沒有人曾見過。
沒有人知道,在終點那裡,究竟有什麼等候着自己。
席勒思很幸運,即便他是孤身一人,在這世上,仍然人能分擔他一路上的種種困境,以此讓他不至於孤獨。
“你到底要怎麼安排,席勒思大人。”
妖精女王抱着書,從一個雲朵跳到另一個雲朵,她撲扇着翅膀,緩緩來到大天使的肩頭。
席勒思慢慢道:
“我不會安排,我只會引導。
真正做出選擇的是以拜爾德爲首的靈魂們。”
索菲亞點了點頭,她想到了什麼,便問道:
“你究竟開出了什麼條件,才讓那羣冥界判官願意跟你作賭?”
大天使席勒思嘶嘶地吐起了信子,回答道:
“恕我無法告訴你,索菲亞。
總而言之,那是連冥界判官都會動心的條件,那涉及到神所造的地獄。”
索菲亞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歪着頭想了想,便開口道:
“那麼,席勒思大人,你有什麼想跟我分享的嗎?”
席勒思垂下頭,片刻後緩緩道:
“確實是有一些。”
索菲亞問道:
“比如說?”
席勒思沉吟片刻後,反問道:
“比如說…
你知道什麼是神話嗎?”
妖精女王坐了下來,說道:
“你這問題可真龐大…神話是指關於世人與神靈的神聖故事。在廣義上,‘神話’可以指任何古老傳說……”
索菲亞正要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書上的概念。
“不管怎麼說,‘神話’終歸是‘話’,是‘言語’不是嗎?”
席勒思打斷了妖精女王。
索菲亞點了點頭,
“神話當然是可以言說的。”
席勒思進一步說道:
“那麼,古言,不也是一種‘言語’嗎?”
索菲亞面露疑惑,
“你是說…
你要將二者聯繫起來?”
席勒思微微頷首,笑道:
“簡單來說,我要通過關於拜爾德的神話,來領悟古言,以此去觀測集體潛意識。
玄奧點來說,便是籍由可以言說的神話,去追尋不可言說的集體潛意識。
我想,這就是神爲什麼跟我說:答案在邏各斯里。”
索菲亞有些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席勒思笑了笑,繼續說道:
“我觀測的方向…我要看到的事物,將與‘禁忌’有關,我會籍由拜爾德的經歷,從而領悟古言‘禁忌’。
因爲在世人的神話裡,‘禁忌’是最常見的。”
索菲亞傾聽着席勒思的話語,那比拇指還小的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片刻之後,妖精女王回想起來,拜爾德曾是因爲那些神祗的賭約而淪落到此等地步。
緊接着,她聯想到什麼,有些緊張道:
“席勒思,你爲了你的目的去引導拜爾德,你是將他視爲一個工具嗎?”
大天使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反問道:
“是的,他可以得到他想要的,而我也能達成我的目的,這樣不好嗎?”
聞言,索菲亞緊盯着席勒思,
她意味深長地問道:
“既然如此…你和那些神祗又有什麼區別?”
大天使怔愣住了。
他如同雕塑般呆立在原地,六翼上的羽毛在飄落,每一根都沾滿了聖潔的光。
……………………………………………
冥界的陰風摧殘着這片死後世界的土地,各式各樣的靈魂們經由審判之後前往他們應得的場所,享受應得的刑罰。
在死神納克貝特的幫助之下,大天使席勒思與死神及冥界判官們定下賭約,若席勒思贏了,冥界的判官們便要將拜爾德放逐出冥界。
至於這位傳說中的英雄倘如真被放逐出冥界,其最後會經歷什麼,冥界判官們便不得而知了。
偉大平原之上,到處都是安寧祥和,那些世間的信仰衆神的極善者和英雄們死後便會來到這裡,他們終日在這裡尋歡作樂——唱歌、作詩、比武、乃至交合,冥界的君王給與了他們最大的自由與寬容。
但有一位人物,他即便在這英雄齊聚的偉大平原裡仍然熠熠生輝,卻又與這冥界少有的美好之地格格不入。
那便是拜爾德。
他的名字曾出現在三眼猿人的史詩,亦出現在真教的《第二先知書》中,乃至於連獸人們傳唱的草莽歌謠裡,也不乏他的身影。
可這樣一位偉大的英雄,卻因爲希望的泯滅,而成爲了一個偉大平原的行屍走肉。
無論是誰,都無法喚醒那一顆早已破碎的心。
即便他曾經結識過的友人們來到他的跟前,也無法讓這個木偶有別樣的動靜。
只是在今天…
似乎有些不一樣。
貫穿偉大平原的寬敞河流上,拜爾德呆呆地站立在河畔,他低着頭,那平緩的河水倒映他的臉龐,無論那裡面的倒影有多麼狼狽不堪,都無法影響拜爾德。
河水不復返地向下流淌。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忽然間,拜爾德的軀體猛地一震。
那雙失神的瞳孔,慢慢瞪大。
一道來歷不明而神聖的光輝顯現在河水之上,一根純潔無暇的羽毛乘着水流滑落,只見那河水之中,緩緩出現了一抹隨時都可能逝去的景象。
那倒影裡,有一位女子。
她面容姣好,舉止端莊,四周盡是無窮無盡的雲海,好似被美好的幸福環繞,可她眼眸裡又有感傷,流露出無止盡的思念。
那是拜爾德早已死去的愛人。
在那場賭約之中,拜爾德得了勝,最後卻看見了赤裸裸的真相——他耗盡半生追逐的一切,盡是泡影,盡是虛無。
而諷刺的是,此時此刻,在拜爾德死後,他又一次看到了觸不可及的倒影,而且這一次比之前還要虛幻,還要不切實際。
即便如此,
即便…
那僅僅是縹緲的幻影…
也足以點燃一顆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