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羅王站在宮殿長階之上,自上而下地俯瞰面前的努斯王國。
王國的另一位國王西米爾站在他的身旁陪同着他。
眼下太陽剛剛升起,面前的王國在日光之下宛若初生的嬰兒,邏各斯人們紛紛從睡夢中轉醒,他們一如往常地面朝高山的方向,同神明禱告,而後開啓一天的生活。
“自我們被賦予語言以來…被神喚作邏各斯以來,我們究竟發生了多大的變化?”
奧羅王面目祥和地看着眼下的王國,如此說道。
要是一直都像這個時候該多好。
日出之時,精靈們放棄彼此間的爭端,共同向同一位神作着禱告,一切都安寧祥和,紛爭與撕裂好似從不存在一般。
“我不清楚,奧羅王,”
年青的西米爾王笑着說道:
“我只知道,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還過着茹毛飲血的生活,連文字都沒有。”
奧羅王感慨地說道:
“是啊,連文字都沒有…
在那年代,邏各斯人還不明白死亡的意義,更不明白如何信仰,直至先知亞爾的出現,我們纔將神稱呼爲神,將腳下的原始部落逐步建立成真正的王國。”
西米爾王出聲道:
“如今,我們不僅有了文字,還擁有了熔爐、鐵器、絲線…我們歷經多次理性危機,在蠻荒之中創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度。
我們作爲最爲古老的種族延續至今,
世上最早的王國出自我們之手。
高山是我們的聖地,我們以神之子的身份,信仰着我們的神。”
奧羅王從後者話語裡,窺見了精靈這一種族上萬年的滄桑。
在世界微不足道的一角,邏各斯人誕生了,成爲了文明的起點,一切理性的起源。
是邏各斯人,點燃了文明的炬火。
那後來的智慧種族,皆是衆神仿照邏各斯人所創造,他們在大地上飽受劫難,而精靈們卻在世外桃源中享受生命的祥和。
只可惜…
王國在撕裂。
奧羅王靜穆地眺望着眼前的王國。
他曾經無數次站在長階之上眺望王國,親眼見着太陽的光輝瀰漫在努斯的四處,在那層層疊疊的建築之中,到處都是禱告的聲音。
可現在不同了。
當那太陽照常升起之後,到處都是紛爭的聲音。
邏各斯人被撕裂了,他們曾因信仰而團聚在一起,如今又因爲信仰的分歧而撕裂,人心的暗比世上的暗都讓人絕望,人心的溝壑比世上的深淵都要幽邃。
一場無形的暴雨席捲着整個王國。
努米爾達的一時衝動,引發了這一切,造成了無法挽回的後果。
邏各斯人們無法接受,自己的手足去遵奉別的神祗,並且反過來要求自己去遵奉別的神祗,這對虔誠的精靈們而言,這無疑是一種背叛。
對於極少經歷朝不保夕的邏各斯人而言,信仰的重量遠遠勝過一切。
“這就好像…理性危機的預兆。”
奧羅王喃喃道。
西米爾王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他不禁問道:
“爲什麼我們總要經歷這種危機?”
奧羅王揚起臉,面上的皺紋擠滿陽光,
“因爲我們太過幸福了。”
西米爾王有些似懂非懂。
“西米爾王,我們幾乎從未爲生存而憂慮。”
奧羅王緩緩道。
西米爾王不禁問道:
“歷史難道總在重複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西米爾王的話語落在奧羅王的耳畔,後者的目光凝重,眉頭擠在一起,蒼老的嘴脣微張,那一口氣在喉嚨裡徘徊,無論怎麼也吐不出來,只能無奈地吞回肺部。
奧羅王陷入到過往的回憶之中。
他記得,在每十年一度的重生日,那總是整個種族最爲歡樂的一天。
與世隔絕的精靈們即便與大地的動盪近乎絕緣,但他們仍然爲天國降臨而喜悅。
每當重生日的慶典到來,他們會乘坐獨木舟,在獨角鯨的幫助之下遠渡重洋,去往到聖地之上,與那些石奴人與真教徒們一起朝聖,他們面向着那光輝祈禱,到了夜晚的時候,人影仍然絡繹不絕,在這之後,整個王國的邏各斯人們傳唱着種種詩歌,歡呼讚美。
“多麼美好…”
這位年老的國王失神道。
西米爾王低垂下頭,想到了什麼,半響後出聲寬慰道:
“奧羅王,我們不必如此憂心…
無論怎麼樣,神都會給我們最好的安排、最好的言語。”
奧羅王回過神來,眼神裡滿是痛苦,
“我已經老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要站在神的面前,接受祂的審判。
若到那時候,邏各斯人手足相殘,我又有何顏面?
難道我要說…神啊,這過錯不在我,而是你的安排、你的言語嗎?”
西米爾王嘆了口氣,他無話可說,唯有嘆息。
奧羅王一生都爲整個王國而殫精竭慮,他失去了一個孩子,同時即將失去自己的長子,而即便如此,仍然無法彌合兩個種族間的裂痕,甚至無法彌合逐步分裂的精靈。
“西米爾王,那些人將努米爾達視爲一位新的戴爾圖良。
歷史難道真的總在重複麼?
他將離開這裡,帶領他們建立一個新的王國,那裡的美好是否真的將遠勝這裡?”
奧羅王如此問道。
西米爾王眺望着一步步陷入紛爭中的王國,片刻後道:
“或許吧,或許真的是在重複。”
邏各斯人是理性生命的起源,他們建立了世上第一個王國,文明的泉水自此涌出,讓原本蠻荒的大地結出了智慧的果實。
邏各斯人是神之子。
“我們是神之子…
我們曾經立起大國,卻又在一夜間因爲貪慾而崩塌,
我們曾經自詡理性,卻在理性的危機之中不堪一擊,
西米爾王…
到底要什麼時候,我們才足以驕傲地站在高山之下,將我們的成就展現給神靈?
還是說,一直以來,無論神曾告誡什麼,我們都要將之忤逆,直至最後的洪水到來,才知道應該懺悔?”
西米爾王聽完之後,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奧羅王。
在這位見證過六百個春秋交替的年老王者的目光裡,蘊藏着一種無與倫比的力量。
“歷史不能總在重複……”
話音落耳,西米爾王驚愕地問道:
“奧羅王,
你想做什麼?
等候神的言語罷!”
然而,奧羅王的心靈早已不可動搖,他沒有看向西米爾王,而是眺望腳下的王國,
“神早有了言語,
正如祂早有使命。
我們是神的麥子。”
神之子啊,
這恩典已經夠你們揮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