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快也罷,
趕慢也罷,
終究,大漢的兩位藩王誰都沒能遂了願。
晚餐時間,館陶長公主告訴兩個親王侄子:樑王女兒劉婉結婚,阿嬌出宮和自己先回長公主官邸,等與兄嫂匯合了再一同去樑王別院——也就是新房——觀禮。
談起樑王主劉婉的婚事,在京都貴族圈眼裡——怎麼看,怎麼透着古怪。
沒人聽說樑國的嫡王主訂婚了啊?
作爲竇太后愛子家的孫女,李王后的獨生女和樑太子唯一的同胞妹妹,劉婉王主一直是大漢上層數得着的優質婚姻對象。惦記這位貴女的人家多了去了;如果有眉目的話,沒道理消息不傳出來。更何況條侯周氏也是名門望族;悄沒聲息地略去所有流程,跳躍到迎親成禮,這算怎麼回事啊?
當爹的樑大王還在樑國,王主婉卻在京都嫁人。宗正出頭,竇家、長公主家加上大內少府具體操辦。
今天發請柬,大後天就成親?!火燒眉毛似的。
可憐菑川王劉志,大老遠入朝,進皇宮去參拜天子;坐墊子還沒捂熱呢,就給皇帝派上個主婚的差事——人都沒見過,上來就操辦人生大事。
堂伯父和堂侄女,素昧平生的叔侄倆,頭回碰面討論的就是賓客名單?婚禮細節?
雖說皇帝既出人手又贈重金,替弟弟操心侄女兒的婚姻,慷慨大方到人聽人贊。可堂堂王主婚嫁……
有婆婆,沒公公?
大伯子小伯子據說還在回京路上,不知能不能及時趕到。
老丈人不主婚,
丈母孃沒來,
大舅子小舅子一概缺席?
前前後後,就見新娘子的姑姑、大伯還有姥姥家忙活了——彆扭不彆扭啊?
當然,無論私下如何非議,長安的貴家宦門明裡上絕不會駁了皇家的面子。到正日子,下午,凡受到邀請的各色人等無不衣冠楚楚,攜帶賀儀,拖兒帶女地赴會觀禮。
親弟弟嫁女兒,做姐姐的哪能不照應?
館陶長公主一家到得比平常賓客早許多。王主姱不管心裡怎麼想,明面上都打起了精神,裡裡外外張羅。大表哥陳須也不得清閒,留在外院和竇家幾個少君一塊兒擔負起招待貴客的重任——在各路皇親國戚面前,宗正寺官員委實不入流,沒人願意搭理。
阿嬌表妹是閨女家,輕省,啥也不必做。通常,未婚的親戚家女孩會和新娘聊聊天,扯扯家常,以期寬解新人的緊張情緒;或者就梳妝打扮方面提個把建議,表示表示關心。
奈何館陶翁主喜歡樑王舅舅,對樑國的表姐們卻談不上有多大的感情。在備嫁的樓閣中略坐了坐,與婉表姐寒暄幾句,待到竇家的幾位閨秀也到了,就尋個託辭出來了。
樑王在長安城內外的私宅不少。這所別院,館陶翁主阿嬌也是頭回來,自然要四處逛逛。
才走沒多遠,後邊就傳來清脆的呼喚:“阿嬌,阿嬌!”
吳女官在後側提醒:“翁主,王主妜……”
館陶長公主的女兒聞言,含笑轉身——果然,城陽家的表姐劉妜衣袂翩翩,盈盈而至。
“阿嬌……”劉妜笑眯眯的,一來就拂開吳女官,挽住阿嬌的胳膊。
相互問個好,王主妜就吵吵着要表妹答應幫忙,幫忙請人!
剛纔在別院大門邊數數,發現在京的親王都到了。城陽王的女兒羨慕啊!
婚禮最要緊的是什麼?
排場固然重要,但更要緊的是客人的檔次。不論別的,光憑那十多個皇子親王在客廳中一坐,樑王主的婚事就算大大的成功。
想着過不到十天就是自己的好日子了,劉妜就着急就上火——相隔如此之近的兩次婚禮,若是差距明顯,她以後還有什麼臉在京城當中裡混啊!
“從姊!”阿嬌捂着嘴笑,不肯應承。
雖說都是王室貴女,但王主婉是樑王舅舅的女兒,是皇太后的親孫女,也是皇子們的正牌堂姐妹。宗正操辦的婚事,當朝皇帝和長公主湊的份子,諸位親王表兄當然會來。
比較之下,城陽王室和帝室的關係就疏遠多了,如何相比?再說,與其捨近求遠地請她,何不讓王后姑媽出面——陳王后畢竟是藩國王后,又是長輩,身份地位都合適。
‘母親?阿母哪有這麼大的面子?小國王后……’不住口地“阿嬌”“阿嬌”求着,王主妜蔓藤似的扒在陳表妹身上,就是不鬆手。
“從姊,從姊……”實在拗不過,嬌嬌翁主只得暫時投降:“一試,僅一試哦!”
到手承諾,城陽王主喜笑顏開,拽着嬌嬌表妹逛花園,
忽然發現阿嬌表妹旁邊似乎少了什麼;前看看,後望望,王主妜恍若想起:“咦?阿嬌,竇從姊呢?”
“從姊啊!歸邸……其繼母病。”說到這兒,館陶翁主皺起眉頭——章武侯太子妃近半年來屢屢稱病,動不動就要竇綰回去伺疾。派太醫去看看吧,又查不出什麼病。不知搞什麼鬼?
“哦,如此呀!”王主妜跳過竇表姐,奔向另一個主題:“胡亥呢?”
“胡亥?大母處。”館陶翁主徐徐解釋,今兒她家算半個主人,要承擔的事情多,所以胖兔就不帶着了,怕萬一照顧不到跑丟了。
“唉!錯矣,錯矣!”城陽王主苦着臉,長吁短嘆,堅稱對長耳版秦二世愛慕已久,長久以來伺機以動——本以爲今天是個機會的;哪料到,竟然沒帶來?!
女侍們聽了,低頭‘噗哧’‘噗哧’笑。
“從姊!”阿嬌揚起手,捶了城陽表姐一下下——一邊請她幫忙,一邊打她家寵物的主意!?好沒良心的傢伙!
說笑間,瞥眼注意到城陽表姐邊上跟着個陌生美女。
個子,在女性中算比較高的;寶藍的曲裾,料子不錯,繡工也好,雖然都不算最高檔;柳葉眉,杏核眼,鵝蛋臉,體態豐腴,舉止頗爲不俗。
見少女與表姐的侍女間保有一定距離,不象是侍從的樣子,阿嬌好奇地發問:“從姊,誰人?”
“急子,急子,來!”城陽王女趕緊讓美人兒給館陶翁主行禮,在旁作解釋:“此辛氏,名‘追’,小字‘急子’。”
“追……參見翁主。”辛追雙袖合攏,長躬到地——行禮之姿態,完美無瑕。
館陶翁主對美貌少女略略點頭,然後,等待城陽王女繼續講。
就這點?沒後文?
館陶長公主的女兒微微挑眉,有些詫異地看妜表姐:‘如此說來……這個辛追的父兄既非官宦,也沒爵位,只是一個民女囉!煞有介事介紹個民女給我,爲什麼?’
不用王女開口,辛追主動發言了:“翁主不識追,然識追之姑母。”
阿嬌莫名:“汝之姑母?”
辛急子緩緩點頭,柔柔一笑道:“追之姑母……辛氏,乃堂邑陳氏宗婦。”
“哦!辛氏呀……”阿嬌一愣,手把姑娘拉近些,仔細瞧瞧,果然在美女臉上找到幾分辛氏堂嫂的影子。
堂邑陳氏現任族長的長媳辛氏是個很會說話也很會來事的人,在長公主這兒的印象分不低。所以,當了解到面前的辛美女是辛堂嫂的侄女後,館陶翁主馬上起了親近之意。
城陽王女不失時機地再加上塊砝碼:“阿嬌呀,急子自幼陪伴爲姊,一如阿嬌之竇綰……”
‘原來還是妜表姐的女伴!’阿嬌不禁對小美人刮目相看。
見時機成熟,王主妜悄悄拽一把辛追,造成事實上的三人並肩而行,
朝後面甩甩垂胡袖,讓女官和侍女都離遠些,然後壓低聲音問阿嬌表妹——想不想知道個秘密?新娘子劉婉的秘密?大秘密哦!
湊到表妹耳朵邊,城陽王主邊樂邊嘀咕:告訴你哦,……
“從姊……從姊何如得知?”阿嬌先是驚訝地睜大雙眼,隨即狐疑地掃視城陽表姐,上上下下不停地打量,徹底質疑一個未婚女子哪來的關於孕育的知識?別不是胡編亂造的吧?
“阿嬌,吾家……兄弟衆!”城陽王女願以城陽王室的名譽保證,自己的眼光久經考驗——她家父王光兒子就有二十個,可以想象後宮中的事務有多繁雜。她不到十歲起就幫着母后在後宮姬妾羣中周旋打探消息,早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早期妊娠,一看一個準!
攬着嬌嬌表妹的肩,城陽王女解說詳盡;
末了,重點提醒:……那個,邀諸王赴婚禮,就請阿嬌多多費心啦!
未央宮
“中……尉……哪!”又一次見到負責京畿治安的中尉官,值班的大內官擡擡眉毛,嘴巴向廊下外牆角的沙漏努努,表情似笑非笑。
好像是在問:‘你怎麼老撿這種時間來求見陛下?!’
中尉無奈,只得衝內官連連打躬。
“如此……”大內官裝模作樣向後頭的宮殿望望,慢慢扭扭脖子。
心知肚明的中尉打袖子裡摸出個小錦囊,塞進內官手裡。
大宦官掂掂重量,臉上都笑出花來了,客客氣氣拱手:“中尉,稍待,稍待!”
不一會兒,內官出來了:“陛下宣,中尉……請!”
……
一刻鐘後,一高級內官捧着只黑漆的扁圓木匣,疾步去往後宮……
新人面對面而坐……
在男子低沉渾厚的嗓音指導下,進行着古老的儀式。
華夏族的婚禮講究肅穆。
禮堂內坐了滿當當百餘人,衣冠雲集;可除了司儀的引導聲和燈芯燃燒偶爾發出的‘絲絲“ 聲外,別無聲響。
賓客中,皇帝的兒子們最惹人眼球——一溜兒金冠王袍、佩劍佩玉的棒小夥子,即使不說話,淨坐着不動,也讓人感覺貴氣逼人。
劉非討厭繁文縟節,也不喜歡被人久久凝視;
江都王喜好狩獵,習慣性的得空就四下裡踅摸。
沒一會兒,目標鎖定。
偷偷扯扯旁邊的親弟弟劉端,劉非下巴朝女賓席擡擡:“弟君,阿嬌之側……美人,誰?”
膠西王劉端朝表妹兩旁打量一二,搖搖頭:“未知也,阿兄。”
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江都王悻悻地回眸,改向另一頭的趙王打探消息……
無所謂地笑笑,目光依舊留連在館陶表妹周圍……
大漢的膠西王發現了個有趣的現象——阿嬌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婚禮程序上!嬌嬌翁主一直在盯着新娘子的腰身看,很探究的眼光,不知在想什麼。
‘阿嬌……琢磨什麼呢?’瞅着若有所思的陳表妹,劉端顯出興味十足的微笑。
‘阿姱表姐是真的,真的……也……有了?’
左看右看,自知目測太不靠譜,阿嬌翁主幾乎想撲上去抓着劉婉表姐的肩膀狠狠搖狠狠搖,大聲問:你丫的是不是和內史一個毛病?
平靜祥和的婚禮中,突然起了波瀾。
一個穿着高級內官服色的宦官蹣跚地潛進來,趴在河間王耳邊嘀咕了幾句。
河間王劉德聞言,臉色驟變,沙啞着喉嚨低問:“當真?”
‘唉,河裡撈起來,都不全了。請了當孃的慄家主母親自去驗……可憐,當場厥過去。’
宦官縮縮肩,嘴角抽搐兩下,又俯□子稟告——皇帝賜了墮胎藥,可公主死都不喝,都連摔掉五碗了。快些吧!快些吧!
咬咬牙,振衣而起……
向一對新人微微頷首致歉,劉德邁開大步就走了出去,甚至都沒和葘川王堂叔還有長公主姑母打個招呼——失禮極了。
只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長安城東頭,張燈結綵的新居,喜氣洋洋。
院牆內,高明滿座,華彩迤邐。
院牆外,小巷中,青年默默佇立。
年輕人面容俊俏,穿綢裹緞,服飾華美;手牽匹駿馬,立於牆下,默默傾聽一牆之隔傳來的歡聲笑語——神情,複雜中帶着迷茫。
‘他們都在裡面。’
‘陳須,陳嬌,陳須之妻,陳須的側室……如果陳蟜沒出京,也會在。’
‘還有六郎,八郎,十五郎……說不定還有陳須的兒子,大郎,一個話都不會說的小娃。’五官漸漸變得有些扭曲,黑漆漆的眸子中閃過痛苦之色:‘但沒有我,就是沒……我,沒我。’
貴人們留在外面的車伕家僮已經注意到這邊。
酒足飯飽的僕役們閒來無事,開始戳戳點點,神色間充滿了不屑和輕蔑;間或發出幾聲大笑,譏諷着某些人不自量力,明明身份不濟,卻總癡心妄想尋高枝攀附——高門的豪奴,往往比他們的主人更加勢利。
污言穢語入耳,站在牽馬青年背後的兩個從人臉色齊變,摞胳膊挽袖子,作勢要上前去教訓教訓那班不長眼的下人。
年輕人伸胳膊,攔住了。
“少君?”血氣方剛的僕人並不甘心,怒不可遏。
青年並不說話,一翻身上馬,揚鞭,策馬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初八。
走在道上,
見一張紅豔豔的百元大鈔橫躺人家門邊。
拿起來,卷卷,給人塞進門縫裡。
感覺好高尚哦!
一時自我感覺超好,心情飛揚。
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