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牆架設的木質書架上,
堆積如山的木簡和竹簡帶着歷史的沉重,散發出陣陣縈迴而沉悶的氣味——彷彿來自古老年代的聲聲嗚咽。
與其它皇家地盤不同,天祿閣是屬於書籍的。
其藏書室的光照和通風受到最嚴格的限制,不管是寒冬還是酷暑,也不管身處其間之人的身份是平凡還是——顯貴。
藏書室的書牆前,就着昏黃的燈火,館陶翁主阿嬌席地而坐。
與嬌嬌翁主慣常的暑期配製不同,書室偌大的空間內就放了區區‘一’只冰盆。盆內的冰塊已融化大半,胖胖兔堅守在冰盆邊,四肢攤開趴在地板上,期望最大幅度享受這有限的涼氣。
阿嬌似乎習慣了這溫度,雙膝併攏,端端正正跪坐在自己的後腳根上,從左右堆堆的卷冊中抽出一卷又一卷的簡冊翻閱。
拉門處一聲輕響,
一個高高壯壯的人影大踏步走進,邊走邊叫:“阿嬌?阿嬌?”
‘呃,好熱!’劉徹皺着眉頭,在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簡冊卷軸中尋找表妹的身影——這並不容易,地方大,礙眼物太多,光線也太暗。
總算找到了!
膠東王快步走到表妹身旁,坐下:“阿嬌?”
阿嬌擡頭看看,見是劉徹,送膠東王表兄一個禮貌地微笑。
隨後,嬌嬌翁主很快又低下頭,重回書籍的世界,並以極快的速度沉浸其間,渾然物外。
“阿嬌,何閱?”劉徹好奇,探過腦袋……
一隻軟軟嫩嫩的小手,毫不不客氣地按住尊貴的親王腦袋——循原路推回去。
“阿嬌?”更好奇了,膠東王乾脆伸出手,去翻表妹手上卷軸的標題。
這下不是推,改作‘拍’了。
阿嬌‘啪’一聲拍開徹表兄的手,指指書籍,嚴嚴肅肅緩緩搖頭——很忙很忙,我現在很忙!別煩!
目光在周圍的書冊上瀏覽一番,劉徹不滿地咕咕噥噥:‘有什麼不讓看的?全是些律法方面的書,也不知哪年哪月的,全是些陳芝麻爛穀子……’
等一會兒,見表妹還是忙得顧不上自己,膠東王劉徹不樂意了,打起了兔子的主意。
“胡亥,胡亥,”
拽過胡亥,膠東王抱小嬰兒一般搖着胖兔子,拉長了聲音裝模作樣抱怨: “暑熱……難當呀……”
貌似胖兔兔今天與它家女主人相似,都對徹表兄缺乏最起碼的耐心——胖兔子前爪刨,後腿蹬,在膠東王懷裡一刻不停地倒騰,總想脫離而去?
“胡亥?!”惱火地瞪着胖胖兔蹦出懷抱,落地後跳回冰盆邊靠着,劉徹這個氣不打一處來。
聽到寵物的名字,稱職的寵物主人旋即放下卷軸,看過來;
可等見到胖兔子安全無虞後,嬌嬌翁主又立刻拿起簡冊——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捨得給膠東王劉徹( ⊙ o ⊙)啊!
‘妙,妙極了!大的這樣,小的也這樣……全當我不存在,是吧?’膠東王劉徹瞅瞅阿嬌,再看看胡亥,惱極而笑。
視線掃過周圍成堆成堆的竹簡,大漢的膠東王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
“阿嬌哪,城陽王主之昏服……將何如?”
劉徹一面笑嘻嘻絮叨問兩位城陽王主婚禮服會不會送來長信宮,一面悄悄拔出腰間懸掛的短劍。
阿嬌停頓,稍作思考,然後慢慢地點頭——師傅劉嬿是二婚,不能確定;劉妜表姐的禮服,肯定還是會送到她這兒。畢竟,當年竇福音表姐嫁入城陽王室時,嫁衣也是拿到長信宮來的。
趁小表妹想事兒的功夫,劉徹拔劍出鞘;
半側過身,輕手輕腳地割斷用來串聯簡與簡的結繩——這裡一卷;那邊,又一卷。
暫停動作,短劍負在背後。
湊近些,再湊近些……
“立秋後,王叔之船賽,阿嬌可願……同往?”膠東王充滿希望地詢問,好不期待——若阿嬌和自己一起去,即使不明確表態,也等於是站自己這一邊了——在一羣皇兄皇弟之中,可是大大的面子啊!
“呃……”阿嬌遲疑。
‘好像……哪位表兄也提過這事哦!膠西王表兄,中山王表兄,還有誰來着……’阿嬌想想,一眼瞥見還沒看完的竹書,很快決定不再爲這些小事浪費腦筋。
隨便抓過支刀筆,嬌嬌翁主在一支空白木簡上寫下‘膠西中山王兄’六字,遞給劉徹。
‘就知道是他們……’劉徹接過閱讀,眼中火苗亂竄,迅即表情認真地向表妹求證——她不會真和劉勝他們一塊兒吧?記不記得,他兩個月前就預訂過了。
這回,輪到阿嬌表現‘驚異’了!
‘預訂……當我什麼?糕點鋪的吃食?還是成衣鋪裡的袍子?’
阿嬌挑釁地斜睨表兄,從濃密微翹的眼睫毛下方斜暱自以爲是的徹表兄。
少年貴女驕傲地仰高臉,
米分紅米分紅的櫻脣彎出絕美的曲線,美麗奪目,卻刺眼——又刺心。
那意思再清楚不過:‘請問……膠東大王,請問我答應過了嗎?’
‘不說話,都能氣死人的阿嬌!!’大漢的膠東王猛吸兩口氣,竭力控制住自己掐阿嬌表妹的衝動。
某些時候,
劉徹真想掐住阿嬌那看上去說不出有多細長優雅的玉頸,狠狠地掐,狠狠地搖——當然,前提是既不能掐死,事後也不會被揭發被追究。
‘算了,白日夢……沒得做!父皇這段時間的打獵培訓,可不是吃素的!’
迅速調整好心態,膠東王劉徹展露出其最溫馴最文雅的一面,揉揉鼻翼,裝模作樣地低下頭——認錯。
見徹表兄不再惹事,阿嬌愉快地笑笑,重新沉浸在數以千計的大漢律條中。
膠東王劉徹則安安靜靜坐在一旁,好似在專心研究胖兔子爲啥老賴在冰盆邊,怎麼也不肯挪窩?而在阿嬌妹妹看不清的視野盲角,膠東王的鋒利短劍……
東劃一下,
西劃一下,
橫着,來一下;
斜着,再來一下;
……
這卷木簡給割開一大半,那捲竹簡被劃斷一小半。
象某種貓科動物,膠東王雙手輕起輕落,悄沒聲息地將卷軸和簡軸或交叉或疊放,技巧至極地放置……
‘呵!祖母的閨閣教養厲害呀……阿嬌正坐的儀態,真端雅!’偷偷捧起烏黑柔順長髮的髮梢,悄悄塞在簡堆的某個支點。
竊笑兩下,劉徹向陳嬌表妹告辭——話說,他還要和誰誰誰幹什麼什麼什麼,不能久留;萬分遺憾。
忙碌的嬌嬌翁主頭都沒擡,手揮揮,權作‘告別’。
扯扯嘴角,徹表兄深深地瞥阿嬌表妹兩眼——撤退。
走出拉門,
在門邊的牆前站定,
膠東王等着,等着,等着……
天祿閣的校書和小吏有路過的,紛紛對膠東王投以奇怪的眼光——不過,都被劉徹大王一一瞪了回去。
凡接觸到少年親王視線的,莫不落荒而逃!
過了兩盞茶的功夫,一系列紛亂的聲響從藏書室並未關緊的門中泄露出來。讓人聯想到物體和物體相撞,或者竹木之類有一定重量的硬物砸落地面……
等到了想要的結果,
膠東王翹起嘴角,“嘿嘿”低笑兩聲,踏着流星大步——霎那間走遠。
“呼~上……帝!”
奮力揮動手臂,阿嬌從亂七八糟的書簡中掙扎出來,
來不及掃清落在身上的書簡,館陶翁主首先心急慌忙去找胡亥——竹簡雖小,成卷的話分量就重了,那可不是兔子的小身板能消受得起的。
沒費什麼事,館陶翁主就歡欣不已地找到了她的寵物。
胡亥兔聰明地貓在冰盆和底架間的空擋處,好運地逃過一劫,毛髮無傷!
可還沒等爲胖兔子的走運慶幸多久,
嬌嬌翁主環顧環顧周圍,情緒立刻——直落千丈。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撿起幾冊卷軸翻翻,阿嬌驚恐萬分地發現:好些古籍的書簡和書簡之間,竟然彼此脫線了?!
對竹簡或木簡做的書而言,串繩的重要性無物能出其右。
而寫了字的簡一旦散落,再想整理成冊,屬千重的繁瑣萬般的艱難——那是‘古文造詣’和‘邏輯推理’的雙重奏,還必須加上絕好的運氣指數!
“胡亥,胡亥……”
撫着寵物兔的頭背,阿嬌頭痛地喃喃:“胡亥,‘天祿閣令’將殺我……”
“……或自殺?”
想象嗜書如命的天祿閣主官那張悲憤欲絕的臉孔,館陶翁主想來想去,覺得實在是——責無旁貸。
“胡亥,今夜寢於此……何如?”
抱起兔子親親,嬌嬌翁主垂頭喪氣地給自己做好‘熬通宵、理書簡’的心理建設。
作者有話要說:傷風了
||感冒了
(╯﹏╰)頭疼、腦熱、喉嚨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