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捧觴娉婷殷勤勸,仰飲千杯,大醉荼靡。人疏影淺,昨夜辰風。

徐玉欽躬身一禮:“謝殿下!”

瞧着徐玉欽遠去的背影,蜀王搖了搖頭,想道:“這人出於公卿世家,最是在意臉面,娶這樣一個禍水,只怕非他之福。”

如今人人都在看自己笑話,徐玉欽很清楚,可他並不覺丟臉,只是心痛。自打明白了國公府的立場和處境,他就知道,他與衛雁,今生是不可能了。他空擔着一個“未婚夫”的虛名,卻根本不可能護她一世。可他私心想着:“只要我擔着這名頭一天,就要護她一天周全。太子毀她名譽至此,我縱無法,也得表明姿態,叫太子不能輕視了她去。可憐她生在那樣一個人心險惡的府中,生母被人所害,將她矇在鼓裡數載,身邊羣狼環伺,無人真心疼愛她。她與我相好一場,終有一日,就連我也要辜負了她……她一個弱女子,該如何承受這一切?”

徐玉欽向前走着,雖然臉上無甚表情,可內心的痛苦和無奈,早已洶涌成河。

他沒有理會那些帶着古怪表情向他打招呼的宮門守衛,呼喚從人牽過馬,縱馬狂奔,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想,只有那個聲聲喚他“徐郎”的人兒。可是,他不能去找她!流言正盛,他急忙去尋她,只會叫人以爲他因惱羞成怒去向她“問罪”,宇文睿可以不顧及她的名聲,他不能!他愛惜自己的名譽,更愛惜她的,勝於生命!

他馭馬屹立街頭,一時不知何去何從,他不想回家,不想去翰林院,又不能去找他。一時之間,天大地大,竟無處可去!

而此時,衛雁乘着一駕青帷小車,自他旁邊經過。她捏着帕子,靠在車壁上,淚如雨下。

她剛剛親自送別了丁香,昔日鮮活的生命,如今化成一縷芳魂,再也不能捏着嗓子在院子裡罵人,再也不能撒嬌扮癡、陪在她身旁說話。

生命何其脆弱!短短數日,竟教人陰陽相隔!

可見命運不可違逆,你逆了上天,上天就要懲罰於你,肉身苦痛尚可忍耐,大不了三尺白綾自戕而去。可他若要奪去你在意之人性命,卻能令你生不如死!

突然,她聽見外面有人大喊:“玉欽,玉欽!”

她連忙掀開簾幕,問道:“如月,你聽見沒有?”

如月雙目紅腫,並未在意周圍響動,問道:“什麼?小姐有什麼吩咐?”

衛雁回頭瞧了幾眼,並未發現徐玉欽人影,也再未聽見有人喚那個名字,便疑自己多心,放下了車簾。

她沒瞧見,就在她車後,一人一騎緩緩行至路旁,那邊小樓上面,鄭澤明正笑着向那人揮手,笑道:“你怎在此?快上來坐。”

徐玉欽見他臉色酡紅,手持酒盞,知他正在飲酒,便不多想,將馬丟給身後跟隨的從人,踏樓而上。

他身後的錦墨瞪大了雙眼,幾乎以爲自己眼花。他那個潔身自好的主子,竟然進了“倚紅樓”?

此時的倚紅樓尚未開始營業,只鄭澤明這樣的幾個常客,各自包了相熟的姑娘,在房中飲酒。一樓大廳極爲安靜,徐玉欽上了二樓,尚未意識到自己來了何處。

鄭澤明趿着鞋迎出來,大笑:“想不到,想不到,玉欽你終於肯來這仙家寶地,神女洞府。”

徐玉欽只爲飲酒而來,乍見鄭澤明衣衫不整,屋內坐着幾個釵橫鬢亂的嬌娘,不由吃了一驚,想走時,卻被鄭澤明一把扯住,給拽進屋裡。

鄭澤明笑道:“玉欽,我與想容正飲酒,她妹子嬌娥兒伏窗瞧見一個俊俏郎君,叫我們快來看,我一看之下,乖乖不得了啊,這不是我們的翩翩佳公子、謙謙謫仙人徐公子麼?來來,我給你介紹,這是想容,這是嬌娥兒,這是綠鳳,這是喬女,美人兒們,這位,我的好兄弟徐二公子!”

衆女連忙一擁而上,你拉胳膊,我摟腰,將徐玉欽團團圍住。

一個道:“徐公子,您這樣的人物,只恨未能早日遇見。”

一個道:“徐郎,奴家敬您一杯……”

聽見“徐郎”二字,徐玉欽朝那女子看去,柳眉鳳眼,脂濃粉厚,怎及得她半分?一時被人纏住,脫不得身,不由向鄭澤明求助道:“澤明,我有事對你說,很要緊的。”

鄭澤明笑道:“好說,好說,你與嬌娥兒有緣,先吃她一杯酒,再說不遲。”

徐玉欽暗暗着惱,取過嬌娥兒手中酒盞,一仰而盡,又將衆女遞上來的酒都一一飲了。那些女子吃吃低笑,嬌娥兒攀在他肩上,嬌笑道:“徐郎好痛快,奴家就喜歡您這樣的快意人兒。您剛纔,可吃了咱們姐妹們的口水了,不能忘了人家啊……”

原來,那些遞上來的酒盞,都是這些女子自己用過的,徐玉欽聞言蹙眉,看向鄭澤明,道:“澤明,事關重大,你別玩了!”

鄭澤明這才笑道:“好了好了,想容,你們先出去,我與兄弟有話說。”

關了門,鄭澤明見徐玉欽頻頻以袖拭脣,不由笑道:“玉欽,既然來此,爲何不玩個痛快?適才瞧你在街頭愣怔,不是真有什麼事吧?”

徐玉欽道:“重新取個杯子給我,我要與你喝幾杯。”

鄭澤明笑道:“你將人都趕出去了,誰給你取杯子?要不,用我的?”

徐玉欽笑罵:“你乾淨得很麼?罷了,這壺酒已不多了,全歸了我吧!”

說着,提起酒壺,向口中懸倒。

鄭澤明見他似有借酒消愁之意,不由問道:“發生了何事?近來找你,你總推說有事,翰林院很忙?還是你的衛小姐又吩咐你做事?”

“我倒盼着她有事吩咐我!”提及衛雁,他不免嘆息,“澤明,你沒聽到什麼流言?”

鄭澤明道:“什麼流言?是不是霍志強那些小子又背後編排我了?唉,我不過在想容這裡歇了幾晚沒有歸家,又不是什麼新鮮事,也值得說嘴?我娘子都不管,偏他們要多嘴!別將我惹急了,否則,他們私下裡那些相好啊,外室啊,就別怪我都給抖了出來!”鄭澤明說着,眼裡發着幽光,一副正在醞釀什麼報復計劃的模樣。

徐玉欽被他說得哭笑不得,又飲了幾大口酒,伏在窗上,唱道:“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欄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爲離人照落花。”

鄭澤明聽了,不由勸道:“你這是怎麼了?既是想她,去見她就是了。清河公主宴,你與她……好得像一個人兒似的,我在旁瞧了,都不免臉紅羞臊……不是你太過孟浪,惹惱了她,不肯見你了吧?”

徐玉欽苦笑:“胡說什麼!是我自尋煩惱罷了!澤明,你已經娶了妻,爲何還要眷戀那些歡場女子?若是叫我娶了她,我絕不會如此。”

說着,又大口大口地灌酒。鄭澤明將他手腕扯住,道:“玉欽,你到底是怎麼了,真跟衛小姐鬧彆扭了?你別急,兄弟想辦法幫你!”

徐玉欽不答,只一味嘆息,自己手中酒壺空了,就將鄭澤明那邊的酒壺奪過,仰頭狂飲。

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身邊一個軟綿綿的女聲道:“徐哥哥,你醒了?”

隱約看得見身側一抹紅色人影,秀髮如雲,正關切地望着他。

他喃喃喚道:“雁妹……”

將那人影抱住,連聲低喚:“雁妹……,雁妹……”

那紅衣人兒僵住,淚珠滾滾而下,怒罵道:“雁妹雁妹!她有什麼好?妖妖調調,連你也喜歡那個狐媚樣?”

徐玉欽陡然驚起,撒開手臂,顫聲道:“紫……紫歆妹妹?”

鄭紫歆別過臉將淚水拭去,回過頭來,已換上一張笑面:“徐哥哥,是我,你是不是很失望?只可惜,你剛纔抱着的,不是你的‘雁妹’……”

徐玉欽大爲窘迫,連忙起身,躬身道:“徐某醉酒,言行失當,望賢妹海涵。”

鄭紫歆噘嘴道:“你佔了人家便宜,還推說醉酒,哪裡有這麼容易的事?我要告訴祖父和大哥,叫他們爲我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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