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孟閣老事先打了招呼，他們沒在進出各城鎮時被人爲難，但朝廷緝拿他們的告示很快就遍佈各處了，八百里加急的緝拿旨意可比他們的腳程快得多。如果他們的行蹤令人起了疑心，那些官府不拿人，有心人也會舉報。
但小嬰兒的狀況實在容不得他繼續硬撐。
“趙昌你帶人先走一步，我跟婆娘留下，給孩子瞧病。”
趙昌不高興了：“侯爺說的哪裡話，我們的本分就是護衛侯爺跟鄉君，侯爺跟鄉君在哪，我們就在哪。”
赫連郡斥道：“我還算什麼狗屁侯爺？沒瞧見城門口貼的那些榜文？人家稱我是‘逆犯’！奶奶的，我這表哥還真夠狠的，拿住我們一家三口不論死活？他是不是瘋了？連我老婆兒子都想殺？”
趙昌沉着臉沒說話。
這不是廢話嗎？
要是你家裡侍衛被人悄無聲息的殺了，婢女都被藥倒了，馬上就要到手的小妾被人拐跑了，這一切還就發生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能嚥下這口氣？
更何況幹這事的人還是你家裡養的長工，在外頭行走人家不認識你，卻各個管那長工叫“老爺”。換了你你能願意麼？
抓你不論生死怎麼了？要是換個氣性大的，說不定還非要活捉了你，回去再凌遲，或者五馬分屍，還得當着你的面佔了你媳婦讓你死不瞑目呢。抓捕過程中弄死你那已是慈悲了好麼？
衛雁掀開車簾，臉上已抹了暗黃的香膏，爲了不讓人認出來，她還刻意剃了眉毛。赫連郡一瞧她這個模樣，就覺得十分別扭。好端端的美人，跟他逃亡出來，弄成這幅鬼樣子，哪裡還看得出是那傾城傾國的絕色？
“當家的，孩子燒得厲害，怕是不能再強撐了。”雖然邱華就在前面的鎮上，可從這裡過去，最遲也要天黑才能到，天黑後又無法進城，還得在城外露宿一宿，到時孩子哪裡還挺得了？
赫連郡再不猶豫，眼望着不遠處剛貼上的緝拿告示，吩咐道，“現在就走最繁華的街，咱們不躲了，瞧見醫館就停下，給孩子瞧病。”
赫連郡雖剃了鬍鬚，穿着文人衣衫，但一舉一動仍帶着武人的粗狂，身形又極爲高大，深目高鼻，十分容易辨認。衛雁知道他下這個命令，無異於將自己當成了砧板上的魚肉。赫連郡對孩子的疼愛，不比她這個當孃親的少半分。
尋了醫者診症，及時煎了副藥，孩子卻怎麼也不肯喝。捏着下巴硬灌，孩子哭鬧不休，心疼得赫連郡差點掉眼淚，“別灌了別灌了，你這樣會嗆死他的。”
從衛雁懷中奪過孩子，一把抱在自己懷裡。哄着道，“你娘壞壞，不哭不哭，乖乖不哭。”
趙昌等哪裡見過這樣的赫連郡，一個個臉色古怪，憋着笑遠遠避開。
衛雁立在對面，惶急得不行。她劈手拿起藥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個碗底朝天。
赫連郡壓抑地張大了嘴巴，“你幹啥？那可是我兒子的藥！”
衛雁不理他，在小泥爐上拿起煎藥的鍋，又倒出一碗藥來，捧着藥碗又是一口喝光了。
接二連三，小鍋中的湯藥全被衛雁喝了下去，她伸出手掌，“把孩子給我！”
赫連郡一縮，後退一步，戒備地盯着她道，“你要幹啥？”
“我能害你兒子不成？”衛雁被他氣急了，上前奪過孩子，吼道，“你出去！”
這是一間十分簡陋的小屋，處於城外一座小廟附近。鍋碗瓢盆雖有幾樣，卻都是破的，牀是用竹條胡亂紮成的，衛雁抱着孩子坐在上面時那牀腿都直晃，赫連郡就更不敢睡在上面了。
他站起身，走到門旁，回頭瞧見衛雁背轉過身去，扯開了衣襟。
衛雁信不過宮裡的乳母，竟執意自己餵養孩子。她可不信皇上真能那麼大方，幫別人養兒子。此刻她也感激自己的堅持，要不這一路上，再多帶一個乳母上路，行動就更不便了。
赫連郡摸了摸鼻子，終於弄明白了爲何衛雁要喝下那些藥了。
那麼苦的藥，連灌了四五碗……赫連郡有點心疼，轉身出了竹屋，找到趙昌，“跟我四處瞧瞧，找點吃的。”
趙昌道：“侯爺陪着鄉君吧，屬下已派人去了。”
“你派誰去了？”
“老石。”
“他這人輕功不好，最多草叢裡獵個兔子，或是叉個魚。”
趙昌瞪眼：“那侯爺還想吃啥？”
他們這是在逃亡好不好？還想吃山珍海味不成？
赫連郡沒說話，將身上的袍子脫了，露出裡面的黑色勁裝。
晚上衛雁的晚餐除了魚湯，還多了幾隻果子，和一碟脆脆的蔬菜。
這一路上吃得不是硬邦邦的乾糧就是赫連郡屬下打的野味。衛雁聞見什麼野豬、狼肉那種土腥味就欲作嘔。但爲了孩子有得吃，她就得強迫自己吃。
今兒乍一間許久未曾入口的果子和青菜，吃得十分開懷。
外頭趙昌啃着粗糙的乾糧道：“果子山上採的？”
“嗯。”赫連郡埋頭吃魚。
“菜呢？哪裡來的？不會山上除了草，還長了菜吧？”
“小廟。”他指了指前方不遠處那個黑夜中已看不清楚的影子。
“跟大和尚化來的？”
赫連郡擺了擺油手，“偷的。媽的，哪裡有什麼大和尚？是個尼姑廟！裡面有個大眼睛小尼姑，一看見老子就罵，也不知老子怎麼得罪她了。說了一籮筐好話，別說借給老子什麼吃的了，門都不給開。老子再敲門，她就掄棍子打。沒辦法，老子只能來巧的了。他們廚房裡就些黃豆、糙米，後園子裡種了不少菜，多數還沒熟，就隨便拔了點能吃的。”
“你……”趙昌有點目瞪口呆，“所以你去了那麼久，夜闖尼姑庵？”
赫連郡不以爲然，“這有什麼，啥地方老子沒闖過？”
趙昌搖搖頭，笑了。
一會兒屋裡傳來孩子的哭聲，赫連郡趕忙胡亂擦了擦手，走進屋去。
衛雁抱着孩子，朝他道，“孩子不夠吃了，你快再煎碗魚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