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琳琳的聰慧令人驚訝。那個直爽坦率的女子,那個隨時大聲笑着的沒心沒肺的女子,心智竟是如此剔透!
她人被困在方寸之間,卻能透過侍女不小心透露的隻言片語推測出整個大局。
“新帝登基,朝局不穩,霍家手中的兵力本就不多,父親在朝中未必說得上話。新帝若是不願落人口實,被指責對長輩不敬,多半還會厚待王爺。這麼一來,父兄更難在王爺面前立足,如果王爺知道後宅那麼多人,只活下來我一個,未必不會多想。這孩子本就命苦,再因我們母女引起兩家之間的爭端,實非我所願。我想讓他好好活着。從他生下來,我看到他第一眼開始,我這心,就軟成了一灘水。我後悔,後悔他在我腹中之時我沒有顧念他。現在他出世了,這麼頑強,這麼勇敢,比我這個當孃的不知強多少倍。我想讓他好好的、毫無負擔的、被疼愛着活着。而不是被至親猜忌,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我會聽父兄的話,嫁去雲南。不管對方是誰,我都會嫁的!我哥已經有了嫡子,他會被記在我哥名下,成爲我哥的嫡次子,堂堂正正的活着!”
“琳琳……”衛雁欲言又止。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一切是霍家的家事,是霍家跟慶王之間的糾葛。她不應該插手他們的事。可琳琳……就這麼出嫁了,豈不是與自己親兒此生再難相見?
她沒有孩子,也許不能理解一個當母親的人的心情。可她有妹妹,有弟弟,如果她這輩子都找不到他們,都見不到他們,只能遙遙地牽掛着他們,她又會是什麼心情?
霍琳琳笑着抱了抱她,“好不容易見你一面,又要分開了。我哥說你能請來別人請不來的神醫,很有本事。你答應我,別委屈你自己。鄭紫歆再好,也比不上你。我哥說,徐公子心裡有你。你別因爲那些小人的折辱,就看低了自己。你瞧你這張臉,就連我這個女子瞧了,都好生豔羨,心生憐惜。我相信你不是那在乎名分地位的俗人,徐公子要是不介意,你也別太當回事了,那個鄭澤明,等我告訴我哥收拾他,讓他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
言下之意,是要她接受徐玉欽的照拂。便如徐玉欽所言,當他的外室?
原來與她親厚如霍琳琳,也覺得能給徐玉欽做小是件很幸福甚至很幸運的事?
她不知自己心裡在計較什麼,也不知自己究竟想怎麼樣。她不甘心。她真的很不甘心!
如果她願意做小,當年宇文睿還是雍王的時候,她就當了他的妾了!可她不願!
後來家道中落,徐玉欽與人訂了親,她也曾想過,跟他在外面沒名沒分的生活。後來,她又爲何恨着鄭家,連帶他也恨上了?徐玉欽說得沒錯,他沒對不起她。只是在所有人眼裡,失貞的她,聲名狼藉的她,一無所有的她,當他的外室已經算是很最好的歸宿了。
她偏不低頭。偏不認命。她就要跟天鬥,跟世人鬥!她寧可一輩子不嫁人,她要最好最完整的,家也是,感情也是。
如果那人對她不是唯一,她絕不妥協!
也許旁人會冷笑着問她“憑什麼”。她也不知自己憑什麼。可她就是不願。若是一生遇不到這樣純粹的感情,她就孤獨一生。她早已準備好孤獨一生。沒什麼可怕的。
“我就是擔心你……”霍琳琳伏在她肩膀上,淚水打溼了她的衣袖,“衛雁,你好好的,有人護着你,我才能安心。”
霍琳琳已經如此不易了,她又怎麼忍心讓她難過?她點點頭,敷衍道,“你放心好了,徐公子待我好,我明白的。我會好好報答他的。”跟鄭家的仇已經結下,瞧在徐玉欽面上,她放鄭紫歆一碼便是。可鄭澤明,必須付出代價!
衛雁陪霍琳琳了說了一下午話,轉眼就到了掌燈時分,因不便留下用晚飯,便匆匆告辭出來。霍琳琳卻是命婢女喚來霍志強,“哥,我想見一見徐公子。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回?”
霍志強略一思索,就知她想撮合衛雁和徐玉欽二人,外面的事霍琳琳並不知曉,只怕她好心辦壞事,猶豫道,“你單獨見他,總歸不大合適……”
“這又有什麼?我早就嫁過了人,如今不是還要瞞天過海假裝成族中女子再嫁一回麼?見一個通好之家的兄長又算什麼不妥之事呢?”
堵得霍志強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徐玉欽其實就在霍府。衛雁半途下車,丟下他一個人,不願意回家,只得又來找霍志強喝酒。沒人知道霍琳琳跟他說了什麼。走出霍家的徐玉欽腳步虛浮,失魂落魄。錦墨忐忑地跟在他身後,不敢相勸,默默地隨着他在街市上亂走。
天色深沉,馬車行駛到宅院前的巷子,遠遠就聽見勺兒的聲音:“小姐回來了?”
衛雁撩起車簾,見勺兒快步跑了過來,想到上次清音閣被打砸的事,心中一沉,“發生什麼事了?”不容她不緊張,如今院子裡住着衛貞、衛進和崔氏,她不能容忍任何人欺辱他們。
“小姐不如再去外頭轉轉?”勺兒遲疑着,想勸她走遠些。
“到底怎麼了?你怎麼不在裡面陪着衛貞和衛進?”衛雁的語氣不由冷了幾分。
勺兒垂頭道:“徐公子的娘子帶着好些人堵在咱們門口,現在不少人圍在門前等着瞧熱鬧呢。”
“鄭紫歆?”衛雁煩不勝煩,“她怎麼總來招惹我?”原本還想放她一馬,她卻非要自己送上門來!
“衛貞和衛進沒事麼?誰在裡面守着?”
“陳七叔和陳公子、張大哥他們幾個在呢。對方似乎也不想衝進去,只是守在門外,口口聲聲說要等着您跟……跟徐公子出來……”
衛雁頭疼不已,這個鄭紫歆是瘋了不成?她懷疑自己藏着徐玉欽,懷疑自己跟她搶男人?還光明正大的打上門來,這是將徐玉欽的臉面也踩在腳底不顧了?
她該怎麼辦,走過去跟鄭紫歆爭辯,解釋自己跟徐玉欽根本沒關係?打開大門,讓她瞧清楚裡面根本沒有藏着那個男人?還是要叫了聖宮中人,武力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