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容嘯天的耐心已然用完,皺眉道,“怎地這樣麻煩?”
衛雁別過頭,賭氣道,“公子這便不耐煩了,可見對我不是真心。來日被棄於後宅,已是可見之必然,若真有那一日,我不如……不如就此咬舌自盡,免得來日再受那些婢女的白眼嘲笑!”
容嘯天只得應付道:“罷,罷,依你!誰叫你是爺心尖上的人兒呢!”
他賭咒發誓,說了好些甜言蜜語,衛雁見已避無可避,便軟聲笑道:“公子,您抱人家過去。”
容嘯天大喜,哈哈一笑,就將她攔腰抱起,往牀榻走去。
衛雁亮晶晶的兩眼,含笑盯着他瞧,若非他酒醉又心急,也許便能發覺她嘴角抿着的那抹狠絕。
他雙手抱着她,距那牀榻僅幾步距離,那時那刻,歡喜如他,卻怎麼也想不到,那堪堪幾步,竟成了他一生之中最後的路程。
變化陡然而起,懷中軟玉溫香,突然變作奪命羅剎。她明明嬌羞無限地輕撫着他胸膛,怎料到,那小小手中,竟攥着奪命利器!她從沒有如此刻般,果斷而兇狠,未曾揮手而起,手中那尖刺卻是用盡平生最大的力量,牢牢插入他的胸膛!
容嘯天反應迅速,立即將她拋下,騰出雙手,……卻已太遲!
他在這鎮上,橫行霸道二十多年,竟被一弱女子所傷,他怎能咽得下這口氣?暴怒之下的他,神色可怖,一把折斷胸口的釵子,大喝着朝她撲去!
衛雁被摔落在地,本就不及爬起,見他魁梧的身子向自己撲來,唯有雙眼緊閉,迎接死神憤怒的報復……
耳畔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容嘯天龐大的身軀轟然倒地。
衛雁睜開眼眸,望見窗畔立着一個戴着銀色面具的身影。
心中的惶恐不安,一絲絲地抽離而去。她無力地喘息一陣,才顫顫巍巍地爬起,向鬼麪人走去。
“謝謝,你又救了我一次。”衛雁喘着氣,艱難地說道。
鬼麪人搖了搖頭,“我沒有救你。”
她愕然望着他,聽他緩聲說道,“若非你遇到生命危險,其他狀況,我都不會出手。”
他指着地上那具一動不動的屍體道,“是你自己殺了他。”
衛雁疑惑地伸出兩手,顫聲道,“怎麼會?我……我明明……”
“利器刺入心臟,饒他再是兇悍勇猛,也活不成。你出手利落,用勁十足,一擊即中。很不錯。”鬼麪人的語氣,無比淡然,似乎在說着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而他的幾句話語,卻足以在她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她殺了一個武藝不凡的男子!她殺了人!
鬼麪人沒有理會她的手足無措,指指窗外道,“要不要離開?我想,你一下午不斷髮出‘幽冥之聲’,是希望我能聽見,然後來帶你離去吧?”
衛雁重重點頭,“我請求你,立刻帶我走!”
鬼麪人淡淡地道:“遵命,聖主,請吧!”
柔和的月色之中,一白一灰兩個人影坐在屋檐之上。
“卿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染墨那傢伙在暗中護衛着那女人?”
書生打扮的人搖頭笑了笑,“不知道。染墨向來神出鬼沒,誰能探知他的行蹤?洛言,你可認輸?我就說嘛,這樣出色的女人,都有些旁人沒有的能耐。”
洛言一身農人裝扮,不服氣地道:“她有什麼能耐,還不是靠着幽冥之聲,引染墨前來相救?明日我盜走她的幽冥信物,看她還如何神氣!”
書生搖頭道:“你彆強詞奪理,你分明看到了,染墨沒有出手!她是憑一己之力,弄死了那個武夫!”
洛言不以爲然地一笑,“這回便算你贏了。不過你放心,就憑她這張禍水臉,早晚出事!”
說完,洛言從皺皺巴巴的灰色粗布衣裳之中,掏出一個銀色的鬼頭面具,戴在臉上,冷笑道,“卿岑,記住你的使命!你是奉命來監督她、可不是來憐香惜玉的!”
書生目送着洛言消失於遠方的屋檐盡處,喃喃自語道,“除了那人,我還會憐惜誰呢?旁人再美再可憐,與我又有什麼關係?我的心早就隨着她一起死了!留我一個人活在世上,不過是過一天算一天……誰死誰活,誰輸誰贏,誰做了聖主,誰奪了江山,與我何干?勝雲,也許很快,我就能來見你了……”
一座黑漆漆的宅院之中,衛雁手持陶壎,神情肅穆。
鬼麪人回過頭,低聲道,“我再問一次,你是否已做好準備,走入地宮?”
衛雁深吸一口氣,決然道:“是!無論這扇門開啓後,會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後悔。直覺告訴我,我不應該逃避!”
鬼麪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伸出雙手,推開面前的木門。
他們走進一間陰森的小屋,裡面並排擺着四具散發着腐味的棺木。
不知是因爲剛剛殺過人對她的衝擊太大,還是因鬼麪人在旁而感到安心,她竟未曾懼怕那些棺木,和棺木中的死屍。
鬼麪人腳步未停,走到西牆角處,摸索片刻,回頭向她招手道,“聖主請!”
衛雁走到他身側,只聽吱呀呀的幾聲響動,地上赫然出現一個黑漆漆的大洞,鬼麪人朝那洞中跳下,轉瞬無蹤。
衛雁驚訝地掩住嘴巴,本能地想要退卻,想到自己剛纔下過的決心,咬着牙邁開腳步,閉着眼朝那洞中跳落。
一雙大手穩穩地扶住了她。雙腳着地之時,方知洞口下方實是一排階梯。
跟隨着鬼麪人漸漸向下走去,隱隱可見前方亮光。待得走到燈火通明之處,衛雁纔看清楚,自己竟走進了一間極爲精緻的房中。
鬼麪人指着中間的椅子道,“聖主請坐。”
衛雁忐忑地坐於椅中,接着便聽到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房間另一側的房門,被人推開,走進來數名與鬼麪人一樣,戴着鬼頭面具的男子。
鬼麪人朝衛雁一指,忽地拔高聲調,“聖主在上,宮衆還不參拜?”
這一聲斷喝,猶如炸雷,在耳畔爆開。令衛雁驀地憶起林海之中遭遇狼羣那晚,聽到的尖嘯之聲。原來,那回也是鬼麪人救她性命!
幾名戴着面具的男子,微一遲疑,卻見鬼麪人當先單膝跪地,恭敬地拜道,“聖主萬壽,佑我宮衆,天有仙庭,地有聖宮,執掌山河,莫有不從!”
那幾人便紛紛跪地,學着鬼麪人的樣子,向衛雁跪拜唱頌。
幾人話音一落,便齊刷刷地擡起右手,接去了臉上的銀色面具,依次道;“屬下染墨(西橋、許虎、張奇、周炳山、吳勝……)參見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