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分數

他們這天接到的報警電話還不止這一起。

大約一個多小時後, 天徹底亮了,陽光劃破黎明,學校開始上早讀課, 女教師看着教室裡空出來的三個座位心神不寧——她班裡這三個空位中, 坐在靠窗的那個位置的學生王遠昨天在學校小樹林裡被發現, 死狀慘烈。

另外兩個空位, 其中一個叫靳鴻博的, 早上被發現死在公園裡。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帶的班級會發生這種事。

聽警察說靳鴻博在昨天夜裡被人殺害,他放學之後就一直沒回家,一個人去網吧上網, 在網吧待到凌晨,出去之後沒多久就遇害了, 死亡時間在夜裡兩點到三點之間。

兩名學生同時出事。

這會是巧合嗎?

最後剩下的那一個……馬暉, 又是爲什麼沒來上課?

她右眼皮不住地跳。

早自習結束。

女教師收拾好講臺上的課本和作業, 摁着仍在不停跳動的眼皮準備往外走,課代表是班裡一個男生, 他幫忙拿了一大疊作業:“老師,王遠他們今天怎麼沒來上課?昨天有警察來我們學校,是出什麼事兒了嗎?”

昨晚那幾輛警車,以及封鎖的小樹林很快在校內傳開,只是學校死了學生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 校領導下令壓着這件事, 所以大部分學生都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女教師不知道這件事情還能壓多久, 只說:“沒什麼, 你一個大男生怎麼那麼八卦呢。”

男生長得很陽光, 他咧開嘴笑笑:“好奇,大家都在討論, 說咱們學校……”

男生壓低聲音說:“死人了。”

女教師不免聯想到昨天看到的屍體,她心底“咯噔”一下,卻也知道男生不過是胡亂猜測,隨口開個玩笑。

“一天天的,心思不放在學習上,”女教師一巴掌拍在課代表腦後,“這次考試你成績下滑五名,還不抓緊時間好好複習知識點。”

課代表連連稱是,放完那疊作業本之後一溜煙跑進廁所。

廁所就在辦公室斜對面,早上沒什麼人使用,隔間都是空的,最多也就只有幾名值日生會過來接水。

畢竟對學生來說,早上的時間格外寶貴,第一節課上課前各科課代表得把昨天的作業都收上去,補作業的人都搶在早自習開始前埋頭奮筆疾書,分秒必爭,就算想上廁所也會選擇憋着。

半分鐘後,從男廁所傳出來一聲驚叫。

課代表一隻手搭在褲腰上,另一隻手推開最後一間隔間門,卻看到本該空無一人的隔間裡,他沒來上課的三名同學中的一名臥倒在瓷磚上,身上還穿着他們學校那件校服。

他似乎是在準備上廁所時遇害的,馬桶蓋被人掀開,裡面的水裡飄着零星幾根頭髮,屍體身上那條校褲褪至小腿處,腿間某樣東西大喇喇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裡,屍體僵硬,好像被人殺害之後就這樣在學校裡過了一夜。

有人途徑廁所門口:“誰啊,鬼叫什麼?”

課代表對着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的臉,所有的話都卡在嗓子眼,最後才喊出一句:“死、死人了——馬暉死了!”

“咔——”

“咔嚓”。

閃光燈不停閃爍。

警察很快趕到兩個新的案發現場,黃色警戒線將現場團團圍住,只是這次沒能像昨晚那樣隱藏住案情,無論警察如何疏導,公園和廁所周遭始終都圍了一圈人。

有路過時駐足聚在一起的路人,更有好奇廁所裡到底是什麼景象的學生。

“趕緊走,回教室裡去,別靠近這裡。”

“別看了,同學你哪個班的?”

“……”

最後爲了處理現場和屍體,校方強行撤離整棟樓的學生,把學生都往操場上趕。

而攝像頭繼續對着案發現場景象拍攝,從各個角度拍照取證,從屍體拍到細枝末節,不落下任何現場痕跡。最後兩架攝像機不約而同將取景框對準屍體身上的那件校服。

最後一聲快門聲落下。

兩幅畫面定格。

“死者是三名男高中生,分別是王遠,靳鴻博,和馬暉,他們三人同班,這兩個人當中王遠和馬暉死亡時間很相近,靳鴻博最晚。”

死者身份特殊,一連三名高中生出事,尤其是馬暉,在廁所被人發現,事情傳得沸沸揚揚,案件性質太嚴重,總局緊急成立專案組全力調查這件事。

負責彙報的人刑警說:“三人一直以來關係都不錯,座位捱得也近,經常一起在上課時間打遊戲,據調查顯示,前段時間他們和校外的人員有過一些牽扯……但奇怪的是沒有發現有校外人員出入過學校。第一名死者王遠脖子上有勒痕,死因是被人從身後勒死,靳鴻博腦後有致命傷,經法醫診斷爲重物敲擊而亡。靳鴻博身上只有一部手機,和一條從網吧裡帶出來的口香糖。馬暉則是被人摁在馬桶裡窒息而死,死因各不相同。”

總局會議室裡。

上午拍攝的高清照片出現在大屏幕上。

三名高中生。

就在一天以前,這三名高中生還跟其他所有同學一樣,在學校裡嬉笑打罵,雖然這三人不服管教,常常令老師感到頭疼,此刻卻了無生氣地、以這種方式出現在衆人面前。

會議室裡比往常更加沉默。

“啪”地一聲。

局長把手裡那疊資料扔在桌面上,幾乎能預料到現在外面的風向,關於學生的案件在社會上向來比其他案件更容易引發討論和關注:“——你們昨天去調查王遠屍體的時候,就沒有查看過其他地方?你們這也叫做了徹底排查?!”

負責彙報的那名刑警低下頭。

局長又問:“關於這個案子,你們有什麼看法?”

“目前線索太少……”

“……”

半晌,局長又看了那個貼滿照片的大屏幕,熒光打在他臉上,他沉默地問:“聯繫解臨了嗎?”

他們不得不承認,那個時至今日仍讓他們感到危險的男人,有時候也是他們第一個下意識想要求助的人。

十年前,五官還沒長開的解臨就是坐在他此刻正坐着的位置上,和這幾名受害人一樣,身上也穿着一件校服,對罪犯心理的捕捉敏銳到可怕。

一個人如果比犯罪者本人更瞭解犯罪,會是什麼原因?

這個答案他一直不敢去想。

還有解臨“僱”的那位助理。

他每見一次,就覺得在哪裡見過……

局長對着這起“高中生殺人案件”,腦海裡一瞬間閃過一點畫面,就在他即將捕捉到的時候,那點畫面已經飄過去,再捉不到了。

-

解臨收到案件資料的時候正在池青家裡喂貓。

任琴給貓找到了一位富有愛心的主人,過兩天就把貓收拾好給人送回去,那隻貓絲毫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屋待的日子已經不多了,乖乖埋頭吃飯。

它剛扒拉兩口,不想被解臨盯着,又擡起頭。

貓:“喵喵喵。”

解臨:“你就囂張吧,反正都快走了。”

池青端着一杯溫水從邊上經過,解臨突發奇想:“你那個特異功能,能聽到人的,聽得到其他物種嗎?”

池青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知道,”池青說,“我連人都不想碰,更不可能會去碰其他物種。”

這隻貓來池青家那麼多天,池青一下都沒碰過。

爲了防止貓毛在家裡亂飛,一天要用掃地機器人吸三趟地,但即使這樣也還是報廢了好幾套衣服。

但是有了這個疑問之後,這個問題的答案還真挺讓人好奇的。

就連池青自己也有點想知道,它如果去碰貓的手(爪子),會不會真的能讀到什麼東西。

於是兩個人跟做實驗似的,解臨將那隻貓一把撈過來、抓住貓的前腳,池青把手裡的水杯擱在邊上,然後做了一番心理建設“這隻貓每天都會舔毛,身上也不髒,挺愛乾淨的”。

他這樣想着,用食指指尖在那隻貓柔軟且富有彈性的肉墊上很輕地碰了一下。

動物的觸感和人完全不一樣。 

那隻貓五爪收緊、又張開,衝着池青舒服地“喵”了一聲。

兩個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件極其幼稚的事兒。

解臨:“聽到什麼了?”

池青沉默了一會兒說:“……聽到了。”

解臨:“它說什麼?”

這下池青沉默了更長時間。

在解臨的催促之下,他擦了擦剛纔碰過貓爪的手指,然後說了一個字:“喵。”

這回愣住的人變成了解臨。

片刻後,解臨笑了一聲。

那隻貓鑽到空子,從解臨手裡鑽了出去,繼續回到食盆面前吃飯。

解臨這一笑就很難止住。

池青:“很好笑嗎。”

“沒有,”解臨說,“很可愛,再叫一聲?”

池青送給他一個字:“滾。”

等兩人喂完貓,解臨這才收到從總局傳真過來的現場照片和案件檔案,厚厚一疊文件擺在桌上,從案發現場照片,到開學以來這三名高中生做過的所有作業和考試卷,應有盡有。

也就是這隻貓看不懂照片,吃完飯還能在桌子上跳來跳去。

解臨看這些信息的時候總是很沉默,透過照片和檔案,犯罪經過逐漸在他面前一點點呈現出來,像蓋房子似的,從鋼筋混凝土蓋到室內裝潢,越往裡就越詳細。

池青粗略掃了一眼,然後注意力沒有繼續放在那疊照片上,他想起來上次在觀察室裡,解臨的反應就有些不對勁。

池青忽然說:“手給我。”

人生有時候很奇妙。

以前都是解臨對他說這句話,現在身份對調,說這話的人成了池青。

解臨還在想案子,沒反應過來池青要幹什麼:“嗯?”

池青掌心碰在解臨伸過來的手上。

……

還能幹什麼。

怕你胡思亂想。

“維護社會秩序,”池青冷聲開玩笑說,“降低犯罪率。”

貓在桌上東一腳西一腳,把照片打亂之後又從桌上跳了下去,它這幾腳正好把上面幾頁檔案踹開,露出最下面的考卷。

和光遠中學一樣,弘海六中也剛進行過開學考試,三個人的分數旗鼓相當,加在一起各科均分不超過40。

解臨目光落在那幾張考卷上:“那是什麼。”

池青看了一眼:“是閉着眼也不可能考那麼低的分數。”

“不是,”解臨說,“……成績邊上那個。”

傳真打印並不清晰,尤其邊上的字跡不是用水筆寫的,遠遠看起來字跡就更淺了,把試卷拿起來湊近了看,纔看清那是成績排名。老師結算成績的時候,都會在分數邊上用鉛筆標上這個成績在班級裡的總排名。

32/32。

31/32。

30/32。

不知是不是巧合,全班32個人,這三個人整整齊齊地排在倒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