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病患

解臨說這話的時候離他特別近, 眼睛裡像盛着一汪曖昧不清的水,儘管他本人可能完全沒有這個意思,奈何長得實在過於得天獨厚。

半晌, 池青把他扶起來:“那天怎麼沒摔死你。”

解臨笑了笑, 另一條能動的腿落地之後把一半的力道壓在池青身上, 但也不敢太過分, 畢竟池青這身板看着就瘦:“命大。”

池青希望他能夠重新定位自己:“禍害遺千年。”

解臨這病不算嚴重, 住單間浪費公共資源,所以要去洗手間得穿過走廊去共用洗手間:“我禍害誰了我,從小女生給我塞情書, 我回的都是讓她們好好學習不要早戀。”

“……哦。”

“我還教育過她們,她們還年輕, 以後會遇到更多的人, 雖然很難遇到比我好的, 但也不是沒那個可能,畢竟世界上有個詞叫奇蹟。”

池青這回連“哦”都不想回了。

都說人生病了之後容易變得和實際年齡不符, 池青算是見識到了。

不過他發現解臨以前說話顯然還沒有現在那麼爐火純青,帶着一絲少年人特有的幼稚。

病患有任性的資格,解臨在病房裡待得太悶,而且怎麼說兩個人也算是有了過命的交情,解臨繼續追問:“你那是什麼表情?”

池青扶着他走在走廊裡, 醫院走廊上人多, 他不太自在:“嫌你話很多的表情。”

解臨開玩笑說:“你就這麼不想和我說話。”

“你自己知道就好。”池青回。

等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之後, 人倒是少了, 但是池青發現自己那份不自在的感覺依然沒消失。

池青一路上儘量減少跟他的觸碰面積。

他之前碰過很多次解臨的手。

但也僅限於這一範圍內的接觸, 除了手以外,他很少碰解臨。

然而現在解臨半個身子都壓在他身上, 池青瞥了一眼,發現他原本就鬆垮的領口開得更大了,之前在電梯裡打鬥間被劃到幾下,身上有幾處擦傷,其中一處剛好落在鎖骨邊上。

池青很快又聯想到電梯裡那件外套。

當時情況緊急,他根本沒時間反應,直到現在纔回過味兒來,解臨把他那件外套往他身上披的時候似乎還帶着他的體溫。

解臨一路跟池青聊天,雖然聊到後面成了他單方面輸出,但他並不介意,不料臨近洗手間,池青忽然毫不留情地扒開了他的手,衝着洗手間門口一揚下巴:“到了,剩下的事情自己想辦法。”

解臨:“……”好端端的怎麼還翻臉。

好在解臨一條腿打着石膏,另一條腿還能用,扶着牆進去洗把臉並不算高難度動作。

兩人剛回到病房,護士便通知他們:“兩位先生,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

解臨石膏打完,觀察期一過,沒有理由繼續在醫院裡住着,也沒有什麼需要收拾的東西,池青又扶着他上了車,等回到御庭小區之後池青絲毫沒有意識到災難纔剛剛開始。

池青到家之後洗過澡,把衣服扔洗衣機裡,還沒按下開關鍵,擱在廚房的手機開始不斷震動。

池青頭髮還溼着,接起電話:“說。”

解臨:“我想洗澡。”

池青忘記他腿上還打着石膏這件事,一時沒轉過來:“你想洗澡關我什麼事。”

解臨慢慢悠悠地說:“脫衣服不方便。”

池青:“……別洗了。”

解臨:“幫個忙。”

見對面沒聲音,解臨舊事重提:“我又想起來,我這腿可是因爲某個人才……”

池青深吸一口氣,掛了電話。

解臨聽着電話那頭的聲音轉變成盲音也不生氣,和池青的通話中斷後吳志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爸爸,剛剛打你電話佔線,聽說你摔殘了。”

解臨隨口說:“殘倒不至於。”

吳志繼續問:“你白天說那案子,是啥案子啊?”

“現在還不方便透露,”解臨說,“等結案了跟你說,你這次確實幫上大忙了,回頭等我傷好了請你吃飯。”

吳志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乾點有助於社會發展維繫世界安定的事情,他美滋滋地道:“沒事,我知道你們這些案子都是機密,以後要是還有什麼認不出的女明星,儘管找我。”

“對了你這傷,”吳志又說,“要我給你找個護工不?”

“不用。”解臨說話時頓了兩秒。

兩秒後,門口傳來一陣不太耐煩的門鈴聲。

解臨聽到那陣門鈴聲之後,笑了笑說:“有人照顧。”

吳志:“……”

解臨特意補上一句,刻意讓他知道按門鈴來“照顧”他的人是誰:“你認識的,我助理。”

吳志實在想不到那位冷麪且油鹽不進的池助理能照顧他什麼,吳志的印象還停留在酒吧第一面上,心說那位姓池的助理看着就讓人犯怵,他不把他腿卸下來就算不錯。

而且……

解臨什麼時候和他關係那麼近了?

吳志認識解臨多年,比誰都更清楚解臨這個人看起來熱情,實際交友界限劃得比誰都分明。有時候他態度完美得有點像個假人,很客套,且鮮少麻煩別人。

深諳成年人社交定理,可以熟得快,絕不走得近。

可現在解臨對這位池助理的態度好像過分親近了。

解臨掛斷電話後杵着柺杖給池青開門,見池青頂着一頭微溼的頭髮站在門外,黑色碎髮被浸溼之後顏色看起來更深,他手上沒戴手套,蒼白的指節縮了半截在衣袖裡。

池青皺起眉,說出來的話很是尖銳:“你沒朋友嗎。”

解臨從善如流:“有句俗話說得好,遠親不如近鄰。”

池青:“……”

解臨又道:“沒戴手套?”

池青也是進門之後才發現自己沒戴手套。

之前失控的時候爲了能多睡一會兒,常常找藉口上解臨家睡覺,治療多次,不知不覺竟成了習慣。

池青扶着他進了浴室,兩套房戶型相同,池青對浴室裡的構造相當熟悉,連腳下踩着的灰色瓷磚都長一個樣。

解臨說了句“謝謝”,之後便倚在洗手池邊上解襯衫釦子,只是這人連手指都生得風流,忽略地點是浴室的話,看着一點也不像是要去洗澡的樣子。他邊上應該放張牀。

池青沒眼看:“你平常都這麼脫衣服嗎?”

解臨搭在第四顆鈕釦上的手指微頓:“‘這麼’指什麼?”

“……”池青說,“拖拉。”

解臨乾脆鬆開襯衫鈕釦,手往後搭,反手撐在洗手池邊上,上半身微微往前傾,往池青面前送。

“幹什麼。”

浴室裡能下腳的活動區域總共就那麼一塊地方,擠了兩個人,池青根本沒辦法往後退,偏偏解臨還故意逗他:“不是嫌我慢嗎,你來。”

“你再往前一點,”池青冷聲說,“今天這澡不光洗不成,還得給120打個電話,讓他們給你預留一張牀位。”

解臨衣冠不整地笑了一聲。

池青:“我沒跟你開玩笑。”

“嗯,”解臨擡手碰了一下池青的耳尖:“但是你耳朵很紅。”

解臨今天這澡確實差點沒洗成,他被池青留在浴室裡自生自滅,直到威逼利誘半天才回來:“你不管我了?”

“——真走了?”

“我這澡要是洗不成,晚上恐怕很難睡着,我睡不着就想找人說說話,”解臨在浴室裡說,“這小區裡我不認識別人,你又離我最近……”

正往外走的池青:“……”

操。

池青開始懷念13樓電梯口,如果他當時鬆開手,今天就不用遭這份罪。

池青越想越覺得13樓電梯口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當時電梯墜下去之後唯一的監控攝像頭也沒了,沒有人能夠辨別出姓解的煩人精是被蓄意謀殺還是意外墜樓。

雖然可能做不到完美犯罪,但也能做到即使知道他是兇手也無法指認他。

浴室裡,如願洗上澡、把打着石膏的那條腿擱在浴缸邊上的解臨打了個噴嚏:奇怪,是水溫太冷了麼。

之前解臨稱池青爲助理只是隨便喊喊,自從負傷之後,助理這個名號坐實了。

池青每天都能接到很多任務,從睜開眼的第一秒開始,解臨的消息就響個不停。

-你吃過早餐了嗎?

池青回覆:沒有。

對面回得很快:你怎麼不問我我吃過沒有。

-……

儘管池青沒問,對面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的速度奇快:我還沒吃,你買早餐的時候幫我帶一份。

‘我沒問你,’池青洗完臉,隨手打字回覆,‘還有,想吃什麼自己叫外賣。’

-那家不送外賣,也不接受預定。

池青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那你就等着餓死。

熬過飯點之後,事情更多。

‘書拿不着,不方便彎腰’、‘書看完了,需要放回去’、‘天氣不錯,去樓下散散步’……

池青忍無可忍。

時光無法倒流,13樓電梯口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人得向前看。

池青強行壓下“怎樣才能製造類似電梯口墜樓事故”的念頭,選擇走一條不犯法同時也能解決問題的道路。

他這個念頭剛冒出來,身側的手機屏幕又亮了一下。

這回解臨發的信息上內容嚴肅正經很多,只有寥寥一句:聯繫上殷宛茹了,現在得去趟總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