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圍的一組便衣衝到現場時,被車燈光影裡的情形嚇懵了,幾十人在圍毆一個,影影幢幢,雨聲、喊聲、哭聲一片混亂,申令辰早被淹沒在人羣裡了,他大喊着小木,小木,拽過一個不是,又拽過一個不是,拼命衝到近前,拽住最近一個才找到他,狀似瘋狂的小木一板磚回拍申令辰的腦袋,被申令辰一把搶過了,他滿面雨水、形如索命,掙扎着要拍已經奄奄一息的槍手。←百度搜索→
砰…砰…砰…砰…
數槍齊齊示警,外圍的警員被郭偉攔下了,申令辰狠狠扇了小木一耳光吼着:“快停手,打死了人,你讓他們都進去?”
“停手,停手……”
“停手……停手…”
申令辰擋着槍手,肩上、背上、腦袋上不知道捱了幾下,槍聲響時終於把這些瘋狂的人驚省了,那些人持着木杆、抓着板磚,一個個極端仇視,似乎準備隨時撲上來。
“快停手……現在是見義勇爲,打死了,就成故意傷害了……小木,醒醒……”
申令辰捂着腦袋,半跪在地上護着槍手,艱難地道着。
又有人哇地一聲,長哭起來了,第二位中槍的,是小劉洋,他一哭,衆人齊齊圍攏,小木分着人羣,攙起腹部中彈的劉洋,聲音幹嘶嚎吼着:“快救人……快救人啊……”
幾輛警車飛馳而至的時候,大葫蘆迎着警車就奔上來,車燈前撲通一跪,連連磕頭,外圍的便衣上前拉,他是死活也不起來,哭到聲音嘶啞地喊着:“救人啊,救救我兄弟啊……我去坐牢,我替他把牢全坐了……救救他吧,我求求你們了。”
“快……我學過急救,送醫院來不及了。”郭偉奔上來了,看看劉洋的傷口,讓他靠在一堵殘垣上,撕了一片衣服裹傷口止血,又奔向那個被衆混痛毆的槍手,急急一看,一探鼻息,再一摸肩,一看錯位的腿,他怵然道着:“還有氣……估計骨折的地方不在少數……啊?師傅,他是聶奇峰。”
那可是一位悍賊,要不是這羣混子拼命,怕是早讓他溜了,看着躺着已經狀如死屍的聶奇峰,誰可能想到,英雄一世,會是這種窩囊的結局。
“呵呵,窮途末路,想殺人滅口。”申令辰笑曬道,身上一疼,他一下子站不起來,重重地坐在泥地裡,郭偉看時,卻見得申令辰腦袋給開瓢了,拇指大的一個血窟窿,他撕着衣服給師傅止血,申令辰自己拿到了手裡包紮着,示意着,去看看那位。←百度搜索→
那位……那位……大葫蘆還在哭嚎着,幾位警員探探雨地裡躺着二葫蘆,微微搖了搖頭,大葫蘆卻是怎麼也不相信,這個不管,他就再拽住一個,聲淚俱下的哭求着:“警察爺爺啊,救救我兄弟……我自首,我去坐牢,你們救救他吧,他沒幹多少壞事……都是我乾的,要死,讓我替他去死吧……”
他渾身泥跡,逢人就磕頭,郭偉上前時,大葫蘆又如果抓到救命稻草一樣,郭偉蹲着,他跪着,郭偉在探脖脈,他悽楚地拉着二葫蘆的手放在臉頰上摩娑着哭着:“老二呀……你別死啊,說好等咱們牛逼起來,一起去國外嫖洋妞的……你特麼說話不算數,老子一個人去有什麼意思……老二呀,我再也不跟你搶了,你別死,你別死,你當大哥,我給你當小弟……”
郭偉摸着已經停止的脈博,打着手機看看已經擴散的瞳孔,他知道無力迴天了,腹部、胸口各一個彈洞,血已經流止了,只是他看着悲痛欲絕的大葫蘆,這個事實卻怎麼也從他的嘴裡說不出來。
哭聲漸稀的時候,這裡又自覺地成了兩個陣營,一個圍在爲申令辰爲中心的地方,躺着那位槍手聶奇峰。另一圈,圍着躺着二葫蘆的地方,小木坐在二葫蘆的身邊,用衣袖,一遍,又一遍擦着二葫蘆臉上的雨水,擦了,又溼了,又擦了,又溼了。
他想起了,初到蘇杭,這個壞種塞給他小卡片,一臉的狡詐。
他想起了,二葫蘆初學敲詐,眼睛格外放光,一臉的興奮。
他想起了,清楚地想起了一幕一幕,沒有那怕一件好事,可他卻寧願這個壞種還壞笑着,卻不願他這麼安詳地閉着眼,再也不會睜開。
撫着二葫蘆的臉,他心裡像燒着什麼,燒得他難受,燒得他痛苦,燒得他那怕止不住淚流,卻無處發泄那股子憤怒。
二十二時五十五分,倉基現場回報信息,槍手聶奇峰重傷落網。抓捕過程中,數位無業人員受傷,重傷一位,死亡一位,救護車已經趕往現場。
鑑於案情十分重大,還在路上的指揮員即時下達了對何實(綽號瘸子)的抓捕命令。
……
……
“老瘸……快,掉頭吧……反水了,都特麼反水了。”李德利在雨中邊跑邊道着。
“什麼反水?誰反水?”電話里老瘸不相信地問。
“還能有誰?特麼你養的那羣混蛋。”李德利道着。
“放你孃的屁,他們就是拴在老子腳邊的貓狗,敢反水?”何實不信地道。
“你瞎jb得瑟吧,那幫混球早跟着木少爺造反了,我差點沒跑出來,還不知道鑷子怎麼樣了。”李德利道着。
那邊估計聽出有問題來了,急急問着:“老利,到底怎麼回事?”
“聶子出手響槍了,現在倉基這一片全成警車……趕緊走吧,通知一下武哥,這邊徹底完了,兄弟們各奔前程吧。”李德利說完,隨手扔了手機。
那手機掉在路邊的盈水裡,閃了幾閃後,指示燈慢慢滅了。
這個狡猾的身影,沒在衚衕巷後,他只等又一陣警車駛過後,這才鑽出來,沿路往政民路跑,在那裡攔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雨夜中……
…………
…………
屍袋輕輕地拉上鍊子了,大葫蘆哭到昏厥過去了,小木叫着人,把他往開拉,一拉,又醒了,繼續哭,抱着屍袋不讓走。
人運不走,拽着大葫蘆的,看他哭得這麼悽切,拽着拽着就一起哭上了。
車上,小木叫人陪着劉洋,那張稚嫩的面孔,可還是個孩子啊,小木握他的手時,他兩眼直流淚道着:“哥,我不疼……葫蘆哥死了,你別扔下我們啊。”
“不會的。”小木安慰着他,撫撫他的頭,等側過臉時,自己先抹了把淚。
一個身影攔到了他面前,是申令辰,頭上、胳膊上全打上繃帶了,他看着小木,小木眼睛血紅地道着:“你特麼滿意了吧?爲什麼攔着?”
沒有親手打死聶奇峰,成了小木最大的遺憾,申令辰兩眼同樣如炬,他不屑道着:“差不多吧,聶奇峰幾處骨折,重度腦震盪……你特麼下手不夠黑啊。”
對於小木,申令辰又來了一次全新認識,他絕不像表面那麼人畜無害,該拼命的時候一點都沒有猶豫,假設稍有遲疑,申令辰想,恐怕這位江湖奇人,完全有機會逃出包圍。
“那是你攔着,否則我親手拍死他。”小木道。
“不,我說不夠黑的意思是,他們的人還有……要麼這樣的事再發生一次,要麼永絕後患,你覺得呢?”申令辰問。
“你覺得我有意見嗎?”小木惡狠狠地道。
“跟我來。”申令辰道。
他領着小木直上了一輛救護車,擔架上,剛剛強心針清醒的聶奇峰,正咬着插管,渾身上下,基本沒有全乎的地方了,當小木那張臉靠近他時,他有激烈的反應了,嗬嗬叫着,聲音變調了,不過聽得清楚是一句狠話:“等着殺你全家吧。”
“你特麼就只剩下嘴皮子能動了,我給你說話的機會。”小木表情冷硬如鐵,冷冷地道。
聶奇峰一下子頹了,被無數人蜂涌而至羣毆的一幕,成了擊潰他所有信心的噩夢,他直勾勾看着小木,聲音幾不可聞地說着:“爲什麼……爲什麼……”
“你在奇怪我爲什麼是警察的線人是嗎?因爲線人好歹是人,而其他人在你們眼裡就是豬狗畜生,想怎麼驅使就怎麼驅使,他們爲你們賣命所求無非生存,而你們想要誰的命就要誰的命……從你把老子裝進木箱裡的時候,我就在等着送你上路這一天。”小木惡狠狠地說着,聲音生冷,聞着怵然。
聶奇峰臉上驚懼難去,眼斂漸漸地垂下去了,他居然不敢,不敢正視小木那雙毒刺般的目光。
半晌,申令辰使着眼色,讓小木問,這種線人的利嘴如刀,要比任何審訊有力的多,小木出聲道着:“鑷子,告訴我,你背後是誰?我知道不是戎武。”
“呵呵……呵呵……”聶奇峰眼睛發直的乾笑着,像在嗤笑。
“笑得真難聽……人又這麼笨,換個簡單點的問題,你怎麼會出現在蘇杭?”小木問。
聶奇峰依然笑着,卻是根本不準再說話了。
“我明白了,這麼得意,那轉運的贓物,還沒有走遠。你要帶着這兒的東西一起走?”小木道。
聶奇峰眼珠一動,小木轉身即走,跳下了車,不再問了,申令辰追下來了,小木直接告訴他:“問不出來的,這種反社會性格的,得慢慢來……他不是一個人,應該還有,和黃金寶直接聯繫的不是他。”
“應該和李德利一起來的,兩人同時消失的,但沒有李德利的蹤跡,那一位應該是等着接應。”申令辰道,現在信息已經亂了,能在亂中找到線索,纔是抓到這些漏網之魚的唯一保障。
說到此處,小木回頭看看聶奇峰,兩人幾乎同時反應過來了:“李德利要自己溜?”
“郭偉……地圖。”申令辰喊着郭偉。
郭偉應聲上來了,此時已經不像樣子了,上身衣衫襤縷的,拿着平板,遞給雨中的申令辰,傘下申令辰擦擦手撫摸着平板,這是實時的警務設防圖,公路、橋樑、車站、碼頭,顯示着不同閃爍的紅點,那意味着設卡點已經開始工作,整個一張大網已經把蘇杭出入口的各交通要道卡死了。
“你是說,今天是濱海失竊的贓物,和李德利在一起?”申令辰問着。
“錯不了,他們是準備把兩起贓物一起轉移,然後遠走高飛,只要聶奇峰和李德利逃脫,那自他們以上的人,就應該都是安全的。”小木急速梳理着思路,戎武鮮有出面,扮五哥的主要是聶奇峰和李德利,王子華一案的黑鍋由小木帶的一夥新人背上,那整個組織,就轉危爲安了。
“陸路他們走不了,那就只剩下這裡了。”申令辰指着碼頭道。
“對,海上,是他們拿手的好戲。”小木擡頭看看天,若有所思地道,申令辰拿起電話通知家裡時,小木卻奔向了那拔窩在圍柵邊上,勸着大葫蘆的一羣人。
申令辰看到之一情形時,試圖去攔着小木,他總是無法坐視小木墮落到與這些人爲伍,可這一次他卻猶豫了,每個人都是無可替代的自己,他知道,只有小木看到了這些衣食無着、坑蒙拐騙的混子身上的閃光點,在最危急的時候,用這些微弱的閃光,匯成了一道最眩目的閃電。
這時候,就連在場的警員目視那羣衣衫盡溼的盲流,眼中也帶上了一層尊重。
於是申令辰沒有阻攔,默默地跟着他,小木像走得很艱難,腰佝着,慢慢地走到那些人身前時,一位接一位,站起來了,他們用複雜、用不解,用依舊的疑惑的眼光看着小木,這時候,都已經看得清,他不屬這個社會邊緣的陣營,不過那並不重要,因爲他,仍舊走過來了。
“幫我找個人,他叫李德利,現在正逃向碼頭。”小木道着,聲音越來越弱了。
“是和打死二葫蘆的槍手一起來的,他會走海路,但不會到碼頭,肯定會在海岸線某處泊着接應的船,會是一條漁船或者遊艇,會和海上走私的有關聯……召集兄弟們,幫我抓到他交給警察,讓他死在、腐爛在監獄裡……”小木說着,許是在警察和警車林立的現場、許是剛剛經歷的槍戰的恐懼、許是對自己所做事情的懷疑,看向小木的眼光變得更復雜,無人響應。
“我知道你們不會再相信我了,我求你們,再幫我一次……最後一次,那一槍是準備打死我,二葫蘆是替我死的……可我寧願,死的是我,而不是他……我替二葫蘆求求你們……”小木啜泣着,慢慢的跪下了。
不是跪下了,而是再無法支撐生命之重,跪下,仆倒,軟軟地躺在雨地裡,手在緊緊地捂着腰間,燈光照處,一片殷紅。
這一刻,所有的懷疑轟然崩塌,衆人圍着,抱起了他,大葫蘆抹着淚急切地問着:“哥……你咋拉……你醒醒,我們聽你的……真的,我們都聽你的,我們一直聽你的……”
申令辰此時才發現不對了,他湊上來,摸着小木溼漉漉的身上,摸到腰間裡,手黏黏的,一掀衣服纔看到,肋下豁開了一個口子,血不知道流了多長時間了。
“郭偉……救人……快來人,這兒還有一位中槍的。”申令辰喊着。
一羣警察簇擁上來,合力擡着,就近放到了車上,直追剛走的救護車。
大葫蘆看着遠去的警車,車走的一剎那,他附下身,看着靜靜地躺着的二葫蘆,他輕輕地拉上屍袋,喃喃地,卻咬牙切齒地道着:兄弟,等着我。
這一刻他不再猶豫了。帶着人,默不作聲地離開,現場的勘查尚未完成,有警察剛伸手攔,被他推過一邊,外圍警戒的警員試圖勸阻,他們還要等着錄口供,卻不料數十憤怒的惡痞恍如未聞,與警察擦身而過,大踏着步離開了這個現場。
幾十人的隊伍,無人再攔。
大葫蘆邊走邊解着腰裡的腰帶,腰帶裡嵌着一片金箔;抹下腕上的手錶,順來的;掏着懷裡的首飾和錢,大葫蘆收羅出了全身所有的值錢東西,往左近的兄弟的手裡一放道着:
“通知所有人都出來,誰認識走私的、跑海的;誰知道他們上下船的地方,老子給錢買路……找到李德利,誰找到就是誰的,按大哥說的辦!”
那位把東西又還到了大葫蘆手裡,一言未發,這一行哀兵,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行事方式,消失在雨色和夜色中。
黑暗,本就是他們的世界。
二十三時零五分,接近蘇杭高速出口的一輛別克,開車的薛小紅看到前方的景像時,嚇懵了,沿出口六排警車,無聲地閃爍的紅藍警燈,瓢潑的雨色,更增了幾分肅殺的味道。
完了,她重重拍着方向盤,欲哭無淚地道着:“瘸哥,我們完了。”
“聶子完了……下車自首吧,你事不重,蹲兩年出來,找個男人好好過日子。”老瘸坐在副駕上,黯然道道。
“可瘸哥你?”薛小紅心裡競然涌着一絲感動。
“我們犯的事太大,投降不投降,都是死路一條……下輩子再見吧。”老瘸面無表情地道着。
車門嗒聲一開,幾乎齊齊響着鳴槍示警的聲音,擴音器裡在大喊:“你們被包圍了,雙手高舉,下車投降。”
高舉着雙手的薛小紅慢慢出來了,全身瞬間雨溼,肅殺的場景讓她心膽俱裂,她看到了,整個出口都被警車圍攏了,車與車之間,天與地之間,除了迷茫的雨色,還有不知道有多少警察、多少槍口在對準着這裡。
砰……一聲槍響,她回看一眼,然後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二十三時十分,蘇杭市第0013號出口處圍捕彙報:嫌疑人何實,吞槍自殺。
這個身已殘的悍賊依舊志堅,他對着自己頜下開槍,一槍掀掉了半個腦袋,腦漿迸了一車,死相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