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拆個紗布,不用害怕。”
夏沁回身俯下身子愛撫着簡唸的額頭,安慰着。
可是簡念拉着她的手死活不鬆開,夏沁從未覺得簡念竟然恢復了這麼多的氣力。
“醫生拆完紗布我就回來,沒事的。”
夏沁嘴角微微上揚,在簡唸的額頭上一吻,緩緩直起身子,這次簡念終於鬆了手。
“麻煩你們了。”
夏沁向醫生和護士微微頷首示意後,離開了重症監護室。
病牀上的簡念一直伸長了脖子瞪着眼睛望着夏沁,手指顫抖着微微擡起,可是夏沁並沒有回頭。她的身影剛剛走過藍色的帷幔,一個護士便闖進了簡唸的視線,擋住了夏沁的背影,嘩啦一聲,將藍色帷幕拉死了。
簡念拼命地蓄積着力量想要叫出聲,但他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爆炸的時候,他的身體大面積燒傷,聲帶也毀了。現在只能收回目光,無奈又無助地看着眼前圍着病牀整整一圈的醫生護士,眸子深處是難言的恐懼。
夏沁出了重症監護室後,兩個黑衣人立刻站起來朝她走來。
“我去倒杯熱水而已。”夏沁說着,更像是解釋和彙報自己的行蹤。
兩個黑衣人相視一眼,其中一個跟着夏沁,另一個則守在病房外面。
夏沁繞過拐角走向值班護士們的休息室,走廊上的熱水器壞了,現在只有這裡可以喝熱水。夏沁也和這些護士相熟了,大家知道她懷着身孕,也同情她男朋友的遭遇,所以每次夏沁來,她們都會很照顧夏沁。
但是現在的夏沁更喜歡一個人安靜,對於護士們的熱情關懷,反而吃不消。
大家互相寒暄了幾句,夏沁便退了出來。黑衣人一直守在外面,跟着夏沁。
夏沁接了水後並沒有馬上回病房,拆紗布肯定會消耗很多時間。她直接走向走廊的盡頭,盡頭有一扇落地窗,從這個角度看出去,雖然不是居高臨下,但視野也和平時的視野不一樣。偶爾這樣改變一下,可以讓人也有不一樣的感覺。
夏沁很喜歡站在這裡,跟在她身後的黑衣人顯然也已經習慣了。
那人打着哈欠,貼牆而立,這是一條死路,他站在那裡,夏沁是跑不了的。
她也沒心思跑,她只是想要靜靜地待着,蜷縮在自己的世界裡,躲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受外界一點的干擾。夏沁將水杯放在地上,雙腿蜷曲着坐下,雙手環住自己的腿,下巴靠在膝蓋上,眼神飄渺,神色淡然地望着窗外車水馬龍的世界。
那是屬於人的世界,有些人擁有赤子之心,而有些人則丟了那些心。大多數人的心都丟了,而且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已經丟了。他們穿梭在人羣裡,在各種紛繁複雜的煩惱裡奄奄一息。而他們丟掉的心則掉在地上,被人踢來踢去。一眼望過去,那些被人踢起來的心,孤苦無依,高高升起又高高落地,渾身是傷,疼得血流不止,可匆忙的行人從來沒有發現。
夏沁發現了,她也是無心之人,可是她的心在痛,她也會痛。
如果能讓她的心不痛,讓她愛的人重獲健康,那麼當年,她肯定會拒絕簡念。
——“我想報仇!我活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意義,就是報仇!”
——“好,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幫你。”
可是當公館爆炸的時候,夏沁怎麼沒有幫他?
如果那個時候,她的回答是“報仇真的是你想要的嗎?這些觀念,還是奎因強加給你的?你有沒有想過?”那麼,今天的結局或許就不是這個樣子了。
簡念。
夏沁呢喃着他的名字,憔悴又憂傷的眼神猶如一杯濃郁的烈酒,茫然的毫無焦點盯着窗外,心裡一遍一遍喚着簡唸的名字。可是她的眼裡,一滴眼淚都沒有。她只是靜靜地望着遠方,蒼茫的天,淡薄的陽光,匆忙的行人,喧囂的車海,這個世界,和她毫無關係。
“夏小姐?夏小姐?”
一個護士急急忙忙跑來,左右張望尋找下發現夏沁坐在地上,趕緊跑上來。
“夏小姐!”
夏沁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地回過頭來,護士扶着她的胳膊,着急地將她扶了起來。
“你快去看看吧!”
“……看?看什麼啊?”
“還能有什麼啊?你的男朋友啊!”
他……他怎麼了?夏沁一驚,推開護士們小跑向病房的方向。
護士追在她的身後都追不上夏沁,黑衣人也緊追不捨。
“怎麼了?”
夏沁衝進病房,連滅菌服都沒有穿戴好,滿臉焦急地推開了病牀前的護士。
她瞪圓了眼睛,只見一個醫生輕輕託着簡唸的下巴,在用手電筒檢查着簡唸的聲帶。他張着嘴巴,臉上沒有綁着繃帶,但是還是密密麻麻地貼着大大小小的紗布。一些傷口剛上了藥,露在外面,血肉模糊,傷疤正在結痂,新長出來的肉則翻了出來,細看之下很是恐懼。
一張臉,完全被毀了。
夏沁喘着粗氣看着簡念,又看向醫生,難道他的情況惡化了?
醫生關掉了手電筒,直起身子看向夏沁,“我們去外面說。”
“嗯,好。”
夏沁擔憂地望了眼簡念,正好接觸上他犀利又冷冽的目光,她不由得爲之一顫。
跟着醫生出了病房,醫生遲遲沒開口,夏沁心裡是惴惴不安。
一般醫生私下和家屬交流,似乎都預示着病人很不好的情況,難道簡念也……
“夏小姐,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好……好消息?”夏沁有點難以置信。
醫生淺笑着點了點頭,緩緩說着,夏沁一面聽,一面扭頭看向病房裡。
隔着玻璃的門窗,還能看見裡面的護士在爲簡念上藥。
夏沁心裡,終於長長地鬆了口氣。
醫生說完之後,護士們上前拍了拍夏沁的胳膊和肩頭,大家都在恭喜她。
夏沁笑得淡淡的,轉身默默地走進了病房。病房裡,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簡念坐在病牀上,身後靠着枕頭。臉上的繃帶全部都拆了,只留下紗布覆蓋在傷口上。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夏沁走進來,看着她站在牀尾,沉默着,誰都沒有先開口。
“……你……”
沙啞低沉的聲音從簡唸的嘴裡發了出來,這個聲音,比他以前的聲音還要沉悶。沙沙的,像是嗓子眼裡嗆了沙子一樣,只要開口說話就像是要把沙子咳出來。而那沉悶渾厚的鼻音,像是超重低音的鼓,落在人的耳朵裡,幾乎聽不清楚簡念在說什麼。
“醫生說你康復得很好,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簡念望着牀尾的夏沁,沒有再說話。
夏沁眼神淡淡地望着他,隔着一張牀的長度,有點尷尬,還有點……手足無措。
“而且醫生說你可以試着做發音練習,物理治療法也可以排上日程了。”
“嗯。”簡念重重地應着,更像是醫生沉重地嘆息。
“醫生會安排私人病房,待會就能轉病房了。”
“嗯。”簡念始終望着夏沁的眼角,似乎是在期待她說點別的什麼。
可夏沁又沉默了,餘光瞥向病房外的兩個黑衣人,一個正在打電話,她立刻壓低聲音說道:“奎因現在應該知道你的情況了,他疑心重,肯定會親自來確認這個消息,來親自確認……你。”
簡念沉默。
“我和奎因有約定,一個月之內確定你的身份,所以奎因來了之後肯定會試探你。”
簡念擡起眼眸看着夏沁,“我……”
“所以你想好怎麼辦了嗎?”
“我……有……辦……法。”
夏沁點了點頭,“好,我認爲奎因現在應該在路上了。”
她一面說着,一面扭頭看向病房外面,兩個黑衣人正衝她招手,要夏沁出去。
“雷……”
“什麼?”
“雷……找……”
“你要我去找雷銘?可是我現在每時每刻都被人監視着。”
剛剛說完,病房外傳來了急促的拍門聲,黑衣人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夏沁皺眉匆忙地說道:“不過我會想辦法的。”
說完,夏沁急忙出了病房。果然不出她的意料,奎因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我知道了。”夏沁應了一聲,心跳不安地加速起來,殫精竭慮。
“夏小姐,病房已經安排好了,我們現在就要安排傷者轉移病房了。”
“好,我來幫你們。”
夏沁和護士一起又進了重症監護室,簡念躺在病牀上被推了出來,兩個黑衣人立刻一步不離地跟了上去,連帶保護簡唸的兩個警察一起。簡念左看看警察,右看看黑衣人,如果現在揭穿了黑衣人的身份,讓警察抓走他們,然後簡念就自由了。
他頓時熱血膨脹,看着電梯就在面前,簡念有點按耐不住的意味。
夏沁似乎看出了簡唸的計劃,她的餘光瞪着那兩個黑衣人,雖然他們沒什麼攻擊力,在醫院也不能做什麼,但是最讓人害怕的,是這羣人根本沒有大腦,沒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對奎因唯命是從,如同供奉信仰似的供奉着奎因。
所以這羣人根本不怕死,而連死亡都不怕的人,纔是讓人真正害怕的對手。
到時候簡念惹怒了他們,他們逼得急了,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纔不在乎這是什麼地方。
夏沁嚥了咽口中的硬物,還未想出對策,簡念忽然伸手拽了拽身邊一個警察的袖子。
夏沁頓時整個人的神經都繃緊了,大腦一片空白的驚慌失措之下,不等警察回頭,夏沁突然整個人壓下身去,當衆,吻住了簡唸的脣瓣。簡念詫異地瞪圓了眼睛,輕蹙着眉尖。推着病牀的護工則露出了驚訝錯愕的神情,而一旁的護士更是瞠目結舌,腦子裡嗡嗡的完全沒回過神。
個個都匪夷所思地盯着夏沁和簡念,電梯的門開了,衆人都呆若木雞得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