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天賜的命運

天賜殺入蒙古騎兵陣中, 兔起鶻落,眨眼間就收割數條人命。蒙古人頓時大驚,此刻才醒過神來這個少年非同一般, 絕對是個棘手的敵人, 收起一開始的輕視之心, 以結陣來對付他如鬼魅一般的身法。

天賜平生第一次如此面對面殺人, 見了血, 越發激起骨子裡愛新覺羅氏馬背上的血性,一把追魂劍使得出神入化,越來越多的蒙古兵士被砍落馬下, 可是殺掉一些,立馬就有更多的兵士加入, 層層的包圍圈越來越大, 圍住天賜的圈子也越來越小。葛爾丹在遠處冷眼旁觀, 知道這個少年就算再勇武,被擒住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抓對方這樣一個小傢伙,就要付出他如此多的勇士的性命代價,真讓他好一陣心疼。

葛爾丹瞳孔微縮,“小傢伙,但願你的身份不會讓我白白付出這麼多勇士的生命纔好!”

天賜心中也在發急, 眼前的形勢不容樂觀, 他一個人一把劍無論如何殺不了這樣多的蒙古兵, 何況激戰已久, 真元已有枯竭的跡象。心中飛快地在傳承着蒐羅應對的方法, 手中一把寒劍如花間蝴蝶般上下翻飛,每一道寒光都帶起一個蒙古兵的人頭。

此刻, 康熙的大帳中,費揚古緊急來見:“皇上,對面葛爾丹軍中突然火光大起,似有變故。”玄燁聞言立即出帳與費揚古一道上馬查看。

神情凝重,玄燁道:“立即派人前去查看,須防葛爾丹誘敵之計。”費揚古叫過副將,當即吩咐下去,這裡玄燁又道:“即刻點兵待命,葛爾丹軍中有變,機會難得,三軍待命,隨時出兵!”

天賜已是強弩之末,堅持不了多久了。腦海中,一個他剛剛開始修煉的道術浮上心頭。此術名爲都天紫雷神術,是雷系的法術,威力無匹,但控制不好極易受到反噬。天賜修煉了幾回,卻一直沒有試演過,一是擔心自己修爲不到受到反噬,二也是因爲修煉這個法術動靜太大,避暑山莊那個地方,實在沒法子試煉。

此刻反正也沒有退路,天賜將牙一咬,鼓動真元發力一劍,將圍住他的幾個蒙古兵迫開身側,施展御風術跳出包圍圈,懸在空中,默唸法決。

隨着法決念動,原本俊秀的少年臉上浮現出一股暴戻之氣,天空風雲捲動,地上飛沙走石,一時間,蒙古軍中戰馬嘶鳴,一個個都掙動四蹄,似感應到大劫將至,都想速速逃離。

蒙古將士們也驚疑不定,但他們控馬有術,迅速控制住受驚的馬匹,緊緊盯着懸浮半空中頭髮隨風飛揚表情肅殺的少年郎。此刻他完全被狂風包裹,別說他們近不了身,就是射向他的羽箭也都被狂風掃落,根本射不進他的身前。

葛爾丹臉色陰沉,不發一言,兩軍尚未交戰,就失了三軍糧草,如果連這個少年都拾掇不了,這于軍心是大大不利!當下厲聲喝道:“葛爾丹的將士們聽着:拿下這個少年,記頭功一件!膽敢畏死不前者,立斬!”衆軍聽得大汗的軍令,發一聲喊,又都圍殺上來。

這時,半空中的天賜忽然睜開了眼,冷冷掃過下方衆人,喊了聲:“拙!”

剎那間天上厚重的烏雲裂開,無數道碗口粗細的雷電從天而降,霹靂啪啦劈進人羣之中,頓時陣陣人肉焦臭的氣味四散,只在眨眼之間,葛爾丹就失去了上千的精兵。

饒是蒙古人兇狠,見了眼前這樣的情狀也不由膽寒,餘下的士兵們頓時裹足不前,眼前的少年如同專職收割人命的魔王一般,所用的手段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快上!他已經不行了!”失去了這麼多精兵,葛爾丹肉痛之極,一眼鷹眼死死地盯着半空中搖搖欲墜的天賜,縱然痛極怒極,但他竟也沉得住氣,絲毫不爲眼前的慘狀所動,誓要拿下這個少年!越是厲害的對手,他就越不能放過,放虎歸山,早晚還是他最大的敵人!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這個奇異的少年,他要定了!

都天紫雷神術的威力本來遠遠不止於此,但天賜已經無法再繼續施放了,這一波紫雷已經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真元,眼前一黑,喉頭吐出一口甜血,頭重腳輕地倒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草原的泥地上,模糊間,最後一眼,只見着無數的蒙古兵發喊向着他圍攏過來。

“阿瑪,額娘,天賜再也見不到你們了……”一抹苦笑掛在他的嘴角,少年闔上了他沉重的眼皮,恍惚間似乎有一張似曾相識的大臉在眼前展開,那一副畫面,異常詭異,可是他再也無法思考了,頭一歪,他完全昏了過去。

“三軍聽令:葛爾丹中軍大亂,此乃天賜良機!”玄燁一身戎裝,在中軍發令:“費揚古,你率部爲前鋒,立即正面衝擊葛爾丹大營,索額圖,你率軍分兩翼包抄,朕親自督軍接應!”衆將領命而去,頃刻間,旗幟遍野,八旗將士傾巢而出,瞬間衝至葛爾丹的營區。

而此時葛爾丹卻在親軍才簇擁下倉皇逃向自己的營區,方纔的恐怖畫面兀自讓他心驚膽寒,就算是草原上最狠辣的梟雄,也被剛纔的人間地獄般的景象駭到了。

方纔,就在那個奇異的少年倒下的時刻,他的人眼看就捉住那個小子了,忽然半空中出現一張詭異的大鬍子人臉,鍋灰一樣的臉色,寒冰一樣的眼神,令人魂魄欲裂的冰寒聲音在他腦海深處響起:“敢妄圖我傳人的命,本王教你十世不得入輪迴,下十八層地獄熬煉一千年!”

然後便是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無數的蒙古士兵就那樣突然倒地,渾身肌肉如同被風乾了一樣迅速消失,以他肉眼可見的速度演化成一具乾屍。數千精兵幾乎是在眨眼間就變成了地上層層疊疊的乾屍。

他無暇多想,立即卷着自己的親兵逃命,再也顧不上那個燒他糧草的少年了。好在那個大鬍子也並沒有追來。然而回到中軍營帳的葛爾丹驚魂方未定,還來不及喘口氣,便又接到了康熙大軍前來攻營的消息,由於方纔重兵圍困那個燒糧草的少年,大營的守衛出現了空檔,已經被康熙的前鋒費揚古撕開了一條口子,生龍活虎般的清軍殺進營區,如狼入羊羣一般,殺得葛爾丹的軍士鬼哭狼嚎,四處奔逃。

葛爾丹聞言大驚,暗恨道,康熙小兒,此乃天滅我葛爾丹,非戰之過!但他畢竟稱雄多年,雖處於劣勢,仍然處變不驚,當下調度軍隊,一面向中軍收攏,一面往西邊撤退。首戰不利,當務之急是保存實力,整頓軍隊後再重新籌謀,只要有時間休養生息,他隨時隨地都可以捲土重來!

清軍初戰告捷,這一場突襲打得異常漂亮,葛爾丹的大營被完全端掉,殘軍退向烏蘭木通以西。初步估計,正面殺人的費揚古和兩翼包抄的索額圖共計打掉葛爾丹約一萬的人馬,加上圍困天賜時喪失的幾千精兵,這一場交手,葛爾丹就失掉了近半的兵力,此番與玄燁的交鋒,他敗局已定。

論功行賞之後,三軍都在歡慶勝利,唯獨樂薇的帳中愁雲滿布。幸好率先殺入葛爾丹中心營區的是費揚古,震驚地看着滿地蒙古兵的屍體,費揚古發現了昏迷在中央的天賜。他知道這個整日跟着皇上的少年身份不凡,當下立即令士兵將他擡了回來。如果此刻發現天賜的是索額圖,那恐怕就大大不妙了。

玄燁神色深沉地看着牀上躺着的緊閉着雙目的天賜,無暇理會旁邊滿是擔憂的樂薇。軍醫已經診過,他只是勞累過度體力透支昏迷過去,並無大礙。然而他此刻憂心的並不是天賜的身體。

據費揚古的回報,他心中已經斷定那一夜突起的火光就是天賜潛入進去放的火燒掉了葛爾丹的糧草,並由此引發葛爾丹軍中的混亂,製造了清軍大勝的契機,這本是大功一件,但是,他見到了費揚古擡回來的蒙古士兵詭異的死法,而不得不憂心忡忡……一切,都要等他這小子醒過來才能問清楚。

牀上的少年終於微微睜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目,似有些不敢相信的左右看了一眼:“阿瑪?額娘?”

“天賜——”樂薇興奮地撲了過去,卻被玄燁伸手攔住了。深吸一口氣,玄燁低壓地聲音問起了剛剛醒過來的天賜:“葛爾丹的糧草,是你燒掉的?”

“是的。”天賜微弱的聲音答道,他此刻還沒有弄明白自己爲什麼沒有被葛爾丹的士兵們殺死或者抓起來,而是好好的在額孃的帳中。“只是兒子無能,燒了糧草後無力突圍,被葛爾丹……”說到這裡他不由住了口,面露不解之色,“阿瑪,我沒有被葛爾丹抓住嗎?還是您派人救了我?”

“無能?”玄燁低沉的聲音辨不出息怒,“你能耐大得很哪!阿瑪額娘從小的教誨你一點兒也沒聽進去是不是?還是偷偷的在練那些陰毒的功夫!”玄燁突然拔高了語調,語氣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嚴厲,一雙漆黑的眸子蓄滿了怒氣,一觸即發。

“阿瑪,我……”天賜實在不明白阿瑪的怒氣從何而來,委屈地看了一眼樂薇,盼望着額娘能幫着說一句話。

但是樂薇還沒有開口,就連帶着被玄燁訓了:“你也不準爲他求情!自古慈母多敗兒,要不是你偷偷縱容他,怎麼會連我也瞞了這麼久?!”兩道漆黑的八字眉已經倒豎了起來,如果面對的不是一直以來他最愛的女人和兒子,只怕雷霆一樣的怒火早就燒了過去。

“可是阿瑪,兒子實在不知道你說的什麼陰毒功夫?兒子是私自動用了禁術,可是都天紫雷術是光明正大的神術,又哪裡是什麼陰毒的功夫了?”天賜無比委屈,於是頭一遭頂了嘴,他自認爲燒掉糧草是大功一件,雖然最後失手,可也不好好回來了嗎?阿瑪怎麼一點兒讚賞不說,還劈頭蓋腦不辨是非地訓自己?

“好!好得很哪!”橫了一眼樂薇:“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如今連他阿瑪的話也敢回嘴了!”豎眉一挑,厲聲吩咐:“擡進來!”

兩個兵士擡進來一副木架,上面蓋着塊灰布,放在帳中央。一揮手,兵士退了出去,玄燁冷冷地向着天賜道:“你自己掀開看看!”

天賜驚疑地下了牀,走到木架邊,揚手扯下了灰布。

“啊——”樂薇掩面,驚呼出口。這具乾屍太過恐怖了,那乾癟的臉上竟然還留着生前最後一刻恐懼到極點的表情,實在是太過駭人了!

天賜也變了臉色,他立即知道阿瑪是爲什麼生氣了。他的傳承心法中,分爲兩個部分,一部分是正途的道術,修煉不易,進境緩慢,一部分是輔助的心法,是一些可以供他速成的走捷徑的法子。其中就有吸取生靈精血淬鍊己身的法門。小時候不懂世事,曾經無意中施展出來,伸指一點,就將山莊中一隻馴養的野鹿吸成乾屍。當時就震驚了正帶着他的樂薇和玄燁。細細詢問之後才知道這是傳承在他腦海中的一種修煉法門,於是當時玄燁就給他下了嚴令,從此不需修習這個法門,天賜也很聽話的答應了。此後便一直沒有再見他使用過這門心法,玄燁和樂薇便放了心。不想費揚古從葛爾丹軍中擡回的士兵屍體卻是如此情狀,玄燁猜想當時的情況,他一個人深陷敵後,實在無法之下施展出此術自保,原也不算過分,但據費揚古回報,那裡足足有數千的乾屍啊!就算是自保,都不必如此,殺戮如此之重,心性如此之狠,他不得不多加敲打,一點兒都不能再縱容了!

因此一上來便嚴詞斥責,絲毫不給他任何僥倖的想法。天賜明白阿瑪生氣的緣由之後,隨即又疑惑了起來:不是他自己施展的法術,那又是誰偷偷施展了這法門,將自己救了下來?一下子要殺掉那麼多蒙古士兵,就算是他自己施展這個法術,也殺不了那麼多人,施術的人修爲可比他要高上太多了!

想明白了前後,天賜的臉色卻越發沉重,他低頭轉向玄燁道:“這些人真不是兒子殺的,信不信,便由得阿瑪吧。當時圍着兒子的蒙古兵足有數千,兒子這點修爲,就算全力施展此術,最多也不多可以殺個兩三百人,絕對沒有一下子殺光幾千人的能力。”說着苦笑道:“兒子也不知道誰這麼大本事殺了這麼多人還救了我,難怪阿瑪懷疑。但阿瑪額孃的教誨,兒子從來沒有忘記過,又怎麼會偷偷修習這門心法?就算當時命在頃刻,兒子情願一死,也沒絲毫動念要用這法門,望阿瑪明察。”

樂薇聽他說當時命在頃刻,心就懸在了嗓子眼,顧不得方纔玄燁說的不許她開口的話,說道:“無論如何,天賜這次是拼了命立下的大功。我相信天賜,他既然說那些人不是他殺的就一定不是,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他決不會對他的阿瑪撒謊的。”

玄燁看了一眼樂薇,表情卻沒有因着天賜的說話而放輕鬆下來,反而越發深沉了。其實他何嘗和樂薇不是一樣,他同樣相信天賜不會撒謊來騙自己,而且他的這雙眼睛,看過太多真僞,兒子眼中的那種清明,絕沒有任何隱瞞的情緒。他相信天賜說的是真的,正因爲是真的,所以這事實背後的真相更讓他警惕。

陰間的閻羅王,既定下天賜的人,終於要出現了嗎?

該怎麼樣才能讓天賜脫離這既定的命運呢?玄燁咬着脣,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樂薇也恍然間有所悟,看向天賜的神情充滿了擔憂,孩子已經長大,那些他身世背後的東西,又是否該告訴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