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出宮

明珠走後,兩人一時相對無言。玄燁想的是,他這番安排小薇必定要跟他打一場官司,他已經想好了一肚子說辭來說服她。誰知道樂薇卻不發一言,只皺着眉頭在那裡想事情。

原來樂薇想的是,玄燁既然決定了的事,跟他鬧也無濟於事,還是想想後招,怎麼改變他安排給自己的命運罷!

玄燁見她在那裡咬着手指發呆,終於忍不住先開口:“想什麼呢?在那發呆!”樂薇擡眼看了一眼玄燁,突然文不對題的問道:“你現在有幾個皇子了”玄燁一怔,隨即笑道:“想通了?開始要補點功課了麼?”樂薇瞪了眼這個自作多情的傢伙,沒好氣道:“問你就答唄,哪裡來的這麼多廢話!”

玄燁咳了一聲,收了笑容,故意正襟危坐,正色道:“謹遵夫人意旨。”樂薇不由跺腳:“我跟說正經的,你再鬧,我不跟你說了!”玄燁見她惱了,忙柔聲道:“好了,你問吧,我必定知無不言。”看樂薇眼色不對,忙把話題扯回來:“原本已經有了三個皇子,兩個都沒養大,如今只得一個大阿哥。”

樂薇聞言兩眼放光,果然大阿哥已經生出來了,那她絕對不會成爲惠妃的了。於是追問道:“大阿哥的生母,是不是惠妃?”這下玄燁一愣,摸着自己鼻頭:“惠妃?朕……我好像沒有這個妃子吧?”側了一眼樂薇,居然說道:“你歷史肯定唸的不好。”樂薇白了他一眼:“歷史雖然不是我的專長,可也不至於連……”樂薇本想說連這個也記錯,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轉而問道:“那大阿哥是誰生的?他生母姓什麼?”樂薇心想,也許生大阿哥的人,現在還沒被封妃呢,畢竟康熙朝還長的很哪!

誰知道玄燁居然面上一紅,囁嚅道:“這個……”樂薇奇道:“有什麼不能說的嗎?”玄燁臉更紅了一點,終於還是說了:“大阿哥生母位分低下,我也不記得了……”樂薇滿腦門子黑線,這男人!

正要發作他一下,卻被玄燁搶在前頭:“李德全,進來!”樂薇的憤怒只好嚥進了肚子裡,便見李德全進來,玄燁沉聲問道:“大阿哥的生母朕彷彿記得是戴佳氏,可對否?”李德全雖然微覺詫異,但依然如實回道:“主子記得沒錯,正是常在戴佳氏。”玄燁看了一眼樂薇,見她一副義憤填膺,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的樣子,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傳旨,晉戴佳氏爲貴人。”李德全領旨,自去傳旨去了。

李德全去了,玄燁轉過頭看樂薇,看她對自己的處置有什麼想法,誰知樂薇又已經發呆去了。

原來樂薇陷入了不解之中:大阿哥的生母怎麼會是什麼戴佳氏,還位分很低?要知道歷史上九龍奪嫡,大阿哥原本是最威脅太子地位的那個呀,如果他生母出生卑微,他哪裡來的資格?忽然靈光一閃,皇子養不大的許多,也許這個大阿哥不是後來長成的那一個呢,於是突然擡頭問道:“大阿哥可是叫胤是?”

玄燁正在納悶樂薇在想什麼這麼入神,冷不丁聽她問來,隨口便道:“正是,你今兒怎麼對大阿哥這麼關心起來?”話還沒說完,樂薇已經往殿外跑去,玄燁臉色一沉,嚷道:“成何體統,你去哪裡?”樂薇頭也不回:“去找大阿哥和他媽!”

玄燁滿腦門黑線。

戴佳氏住在景仁宮西配殿,正位是榮妃馬佳氏。樂薇跑過去的時候,正趕上內務府傳完康熙的旨意,一應貴人位應得的賞賜正流水價往屋裡搬。戴佳氏領着宮女正喜滋滋的打賞前來頒旨的太監,擡眼便見着樂薇進了門口,戴佳氏眼前一亮,她雖然失寵已久,但康熙跟前的事無一日不關心着,知道這位元公公是御前第一號寵信之人,聽說鹹福宮蘭嬪都是仗着巴結上了這位元公公才重獲聖寵的,如今皇上突然想起她來,又是晉位又是賞賜的,連炙手可熱的元公公也來了,看來她是守得雲開見月明,時來運轉了。

戴佳氏心裡轉着這些念頭,腳下卻一點沒耽擱,臉上堆笑的一陣風來到樂薇跟前,招呼道:“元公公,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樂薇忙就要行禮,戴佳氏哪裡敢領他的禮?忙伸手阻了,熱絡至極的笑道:“哪裡敢受公公的禮?公公過來景仁宮,可是有什麼事?請屋裡坐罷。”一面往裡讓。其實她心裡巴望着的是康熙召她侍寢,這元公公是來傳旨的。

樂薇心裡七上八下,琢磨着怎麼開口,因此滿腹心事的便進了殿,戴佳氏張羅着替他沏茶,又使眼色給宮女預備下厚厚一筆禮,待他離開時好塞給他。便聽樂薇開口道:“大阿哥怎麼不見?”戴佳氏一怔,覺得這問題好沒來由,但仍然笑着答了:“大阿哥自然是在阿哥所,怎會在這裡?”

樂薇暗道糊塗,戴佳氏不過是個貴人,還是才晉的,哪裡來的撫養皇子的資格,自然是要放在阿哥所的。樂薇訕笑着,品着茶遮掩過去,好半晌才又道:“大阿哥是皇上目前唯一的皇子,貴人將來母憑子貴,只怕封妃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戴佳氏一聽眼睛放亮,這是皇帝跟前的人說出來的話,只怕不是捕風捉影的,難道皇上真露過封自己爲妃的意思?

待開口問詳細,卻聽樂薇又開口道:“若是封妃,貴人想着皇上賜個什麼名號?”戴佳氏只當是康熙派來問她口風的,早已十分激動,不及仔細思量便道:“當日蒙萬歲爺寵幸,曾親口對奴婢言道,‘曲眉豐頰,清聲而便體,秀外而惠中’,這句話奴婢一直記在心裡,如能賜這惠字,奴婢再無不足。煩請公公轉達。”樂薇聽到這一個惠字,眉間頓舒,壓根沒理會戴佳氏讓她轉達的話。

想了一想,樂薇又問道:“不知貴人出身是漢軍旗還是滿八旗?”戴佳氏眼色一暗,嘆道:“是奴婢想多了,皇上怎會封我爲妃?我是漢軍旗的出身,祖制是不能封妃的!”

這話正合了樂薇的假設,心境頓時開朗起來,拍了拍戴佳氏,道:“皇上如有心冊封,擡了你的旗籍有什麼難的?上書房還該着奴才當值,恕奴才先行告退了。”樂薇心裡想的正是世間哪裡來這麼巧的事,偏偏大阿哥的生母盼望封的就是惠妃?她必定會成爲歷史上的惠妃,至於惠妃的姓氏爲何從戴佳氏成了納喇氏,看看雍正朝的錢氏錢氏鈕祜祿氏熹妃便知道了,擡旗籍改姓氏在這個朝代是屢見不鮮的事。

樂薇心情甚好的從戴佳氏回來,至於臨走前戴佳氏塞的那包東西她看也沒看,順手就帶回來了,嘻嘻,反正小元子馬上就要失蹤了,不拿白不拿麼!

玄燁見樂薇從內宮回來,一副心情甚好的樣子,頗爲好奇,便問:“什麼事把你高興的?”樂薇扮了個鬼臉,道:“我去看了大阿哥,這小子虎頭虎腦,長大了必然是個帥哥。”玄燁閃了閃他黑晶晶的一雙眼睛,開口道:“原來你喜歡兒子,那又何必打大阿哥的主意?以後有我在,何愁沒有兒子?生到你不想生爲止!”樂薇的好心情一下子轉爲零下八度,抓起御案上的紙鎮就要來敲玄燁,玄燁一邊躲閃,一邊正色:“別鬧!索額圖就要進來了!”又拿大臣當擋箭牌,偏這招靈的很,樂薇只好作罷,兀自恨得她牙癢癢。

玄燁是個說做便做的人,第二日便遣人偷偷的從西華門將樂薇送了出去。辦這事的便是納蘭容若,樂薇此後一想起納蘭容若當日看見她如同見了鬼一般的表情,都覺得想樂。容若自然做夢也沒有想到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曼妙身影原來一直在他身邊!真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哪,可恨他竟沒有早些察覺。可是知道了又怎麼樣呢,她是皇上的人……容若那一瞬間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齊在心頭,好半晌纔開口道:“請貴人上轎。”

明珠早已連夜在府裡騰出一個最好的院子來,連自己的上房都跟着挪動了,其餘各宅也都有搬動,又想着這貴人住了進來,指不定皇上什麼時候擡腳也過來了,因此把他家裡那些六朝的古董,鑲金綴玉的擺飾收了好些進庫房裡頭,重新置了幾大箱書,把宅子裡重新佈置安排。只一夜間,富貴聞名京城的明相府頓時大變樣,眨眼便洗盡鉛華,書香怡人了。

算着時辰,容若也該到了。明珠領了府內管事,在大門口候着,遠遠的見着一輛宮車弛近前來,前頭一匹大馬,納蘭容若風姿卓越的按轡徐行,一行人輕車簡騎,緩緩來到門前。容若翻身下馬,便有人上前接過繮繩,將馬牽走。明珠來到車前,躬身道:“請貴人下車。”

樂薇在裡頭嗯了一聲,隨行的小宮女芝蘭便起身打起簾子,先跳下車來,再回轉身扶樂薇。原來康熙擔心樂薇身邊沒個體己的人,便從宮女裡面選了個歲數小點但十分伶俐的丫頭賜了給她,命一同隨來明珠府。明珠自然也早安排了大小十來個丫頭並嬤嬤在樂薇的院子裡侍候,但芝蘭是貼身丫鬟,自然比別個不同。

樂薇扶着芝蘭的手輕巧下了車,擡眼看去,陽光下“明中堂府”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金光閃閃,一座巍峨府邸便在眼前,樂薇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此番看去,覺得這府邸跟之前所見完全不同,這一次她進了這裡,從此再不是二十一世紀的那個劍橋碩士樂薇,而是地道的相府大小姐納喇氏樂薇。她將完完全全的按着這個時代的規則而活,什麼自由平等,什麼隨心所欲,只怕從此再不與她相干。

明珠見她只顧定定的看着匾額發呆,沒有進去的意思,只好上前又請到:“貴人還是進去吧,這外面風大。”又使了個眼色給容若,容若深吸了一口氣,還是到樂薇跟前請道:“姑姑,到家了,請進去說話吧。”

一聲姑姑讓樂薇渾身不自在起來,但容若溫潤說着“到家了”那一句卻讓樂薇莫名的暖起來,是啊,紫禁城裡雖有他,卻終究還不是她的家。如今,偌大的明相府,從此後就是她在這裡的家了。

感激的看了一眼這位謙謙君子,他的眼睛不像玄燁那樣總是深不見底,反而很清澈很明亮,如淺淺的一汪清泉,一眼見底,毫無雜質,讓那些有着不潔心思的人自慚形穢,不敢與他對視。有這樣一個侄兒,真好。

樂薇忽然莞爾一笑,便如香雪初容,剎那間美豔不可方物,明珠父子不由同時轉開了眼去,頗爲默契的讓開一條路,引着樂薇往裡走。樂薇扶着芝蘭,款款擡腳邁進了“明中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