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佩冬的表情有瞬間的不自然。
如果瑟普斯聽到了米諾斯和薩爾佩冬的對話,大概會再洗刷一次對於宙斯的兒子到底有多早熟的概念的認知。
米諾斯看着他的弟弟,他沒有告訴瑟普斯,薩爾佩冬其實是跟他同胞出生的。
雖然是雙胞胎,薩爾佩冬長得跟他並不太相像。
正因爲是同胞所出,米諾斯對薩爾佩冬的態度多少要比拉達曼迪斯要親近些,他對薩爾佩冬也一向是相當好的,拿到了東西從來都會分給薩爾佩冬一半。
米諾斯始終想不明白,爲什麼薩爾佩冬會跟着拉達曼迪斯一起從背後捅他刀子。
薩爾佩冬悶聲不吭。
米諾斯冷哼一聲,警告完之後就鬆開手,擡頭看向城牆之上,正俯視着這一切的城邦之主。
國王的視線在對上他的視線之後,微微頷首,而後看向了許德拉,和坐在許德拉背上的瑟普斯。
瑟普斯仰起頭,看着城牆上安靜佇立着的國王和國王身旁的祭司,以及那些氣息兇悍的勇士。
曾經他也是有權站在那裡的一員。
是站在最靠近國王身邊的那個——比祭司靠得還近。
可惜那一切已經隨着入侵者的鐵蹄和刀刃化爲烏有,瑟普斯收回視線,看向回頭衝他微笑的米諾斯,拍了拍許德拉的頭,“我們過去吧。”
“我不去。”許德拉哼唧了一聲,尾巴甩動着濺起巨大的水花,語調裡滿是嫌惡,“生靈的氣味太重了。”
瑟普斯挑了挑眉,“那把我放下去。”
許德拉這次沒有多說什麼,垂下腦袋,讓瑟普斯順着滑下去。
許德拉的動作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從許德拉頭上下來的瑟普斯便成爲了他們的重點關照對象。
“記得幫我問問阿苟思的路。”許德拉唸叨着,“千萬別忘了,不然我就呆克里特不走了。”
“恩。”瑟普斯拍了拍許德拉的腦袋。
兩年多安靜的森林生活,讓瑟普斯一時沒能適應這麼多人關注的目光,而在他落地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從他臉上轉移到了他腳腕上再明顯不過的鐐銬上。
瑟普斯的腳步微微一頓,感覺渾身都不自在。
米諾斯第一次看到瑟普斯有些無措的模樣——他以爲瑟普斯永遠都不會有這種感覺。
瑟普斯一直以來的表現總是信心滿滿胸有成竹,像今天這樣露怯在米諾斯的印象裡還真的是第一次。
蛇獴察覺到瑟普斯的情緒,伸出爪子撓了撓瑟普斯的小腿。
瑟普斯深吸口氣,沒等米諾斯邁步往他這邊走,自己直接走了過去。
薩爾佩冬的目光越來越亮,被勇士扶起來的拉達曼迪斯看着瑟普斯,目光中也露出疑惑和一絲探究來。
“這是救了我的人。”米諾斯聲音提高了,看向城牆上正在對話的國王和祭司。
統治整個米諾斯的國王和祭司看了下方一眼,轉身下了城牆。
城門大開。
米諾斯握住瑟普斯的手,拉着他往前走,蛇獴不太高興的拽了拽米諾斯的頭髮,然後安靜的趴在米諾斯頭上不動了。
瑟普斯內心充滿了不安——即便從前夠想過無數遍現在的場景,但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還是無法冷靜的看待這一切,尤其作爲他唯一依仗的米諾斯,看起來實在不怎麼靠譜。
“許德拉讓我們不要忘了它的事。”瑟普斯偏頭對米諾斯說。
“恩,我記着。”米諾斯點了點頭,警告的瞪了一眼蠢蠢欲動想要湊過來的薩爾佩冬。
米諾斯帶着瑟普斯,背後跟着不得不一同前去面對國王的拉達曼迪斯和薩爾佩冬。
進城之後,他們直接甩下了勇士們,直奔國王居住的宮殿而去。
瑟普斯第一次面對其他城邦的國王,不知道這位國王比起他的父親來,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克里特的國王坐在王座上,看着殿中的幾個小鬼,最先卻是看向瑟普斯,“奴隸,你救了米諾斯。”
瑟普斯抿了抿脣,米諾斯的手握緊了又鬆開。
“是的,尊敬的克里特國王。”瑟普斯垂着眼跪伏下來。
“你不是克里特的奴隸之子。”克里特的國王看着跪伏着的瑟普斯,“我記得兩年前有一批奴隸被送來——你是那時候逃離的奴隸。”
米諾斯和瑟普斯心同時一沉。
按這意思,似乎是要問罪而不是順着米諾斯和瑟普斯所想的那樣,救下米諾斯這個功一邀,順理成章的除去奴籍。
瑟普斯深吸口氣,他倒是真忘了,奴隸私自逃離主人的掌控是死罪。
“是的,尊敬的克里特國王。”瑟普斯話音剛落,米諾斯就猛地往前一步,站在了跪伏的瑟普斯身邊。
他無需向克里特國王屈膝。
“他救了我。”米諾斯緊緊的盯着國王。
“他是逃離的奴隸。”克里特王看了米諾斯一眼,“是死罪。”
“他救了我,應該功過相抵。”米諾斯反駁道。
“救你與逃離相抵,足夠。”克里特王點了點頭,“那麼,你無法將他撥出奴籍。”
米諾斯眼一眯,看向克里特王的目光帶上了一絲讓人心驚的狠戾。
克里特王不以爲意。
因爲米諾斯頭頂上的那隻不斷抓撓着他的頭髮的蛇獴,實在是沒辦法讓人對米諾斯現在的神情升起什麼忌憚——何況米諾斯還只是個小孩,即便是宙斯之子,那也只是個小孩。
瑟普斯眉頭皺起來,在米諾斯幾乎忍不住上前一步的時候扣住了他的腳腕。
米諾斯低頭看他。
瑟普斯擡頭看向米諾斯,目光平靜,對他搖了搖頭。
米諾斯現在的地位和能力根本不能同克里特王抗衡,現在跟克里特王硬撼顯然是不理智的。
奴隸就奴隸吧。
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脫不掉這個屈辱的名頭。
瑟普斯的目光讓米諾斯心中翻涌的憤怒和不滿平息下來,他看向在王座上,用帶了些詫異的目光打量着瑟普斯的克里特王,“我記得還沒有獨屬於自己的奴隸。”
克里特王點了點頭,“你可以隨意。”
米諾斯得到這個答覆,也沒再管克里特王和他的兩個兄弟的動靜,直接彎下腰將瑟普斯拉起來,直接拽着人離開了正殿,直奔神殿而去。
克里特王看着被甩下的兩個小孩兒,冷哼一聲,“你們之後交給米諾斯處理,自求多福吧。”
拉達曼迪斯和薩爾佩冬呼吸一滯,擡頭看了一眼克里特王,最終咬着牙,緊隨着米諾斯和瑟普斯離開的方向而去。
現在去求情也許還來得及。
“米諾斯。”瑟普斯拉住米諾斯,讓他的腳步緩下來,“怎麼了?”
“我沒有做到答應你的事。”米諾斯漸漸停下來,聲音裡帶着顯而易見的沮喪,他轉身看着瑟普斯,視線落在他腳上的鐐銬上。
瑟普斯覺得米諾斯的情緒不太對,他伸手把米諾斯頭頂上的蛇獴抱下來,“所以呢?”
“從一開始就是……”米諾斯深吸口氣,擡頭對上瑟普斯的視線,眼眶看起來有些紅,拳頭握得緊緊的,瑟普斯感覺被扣住的手腕有些疼,“我是不是很沒用?”
“你爲什麼會覺得自己沒用?”瑟普斯挑了挑眉。
“從我遇到你開始,就一直在給你添麻煩,本來你一個人不用忍飢挨餓,帶上我之後卻總是食物緊缺,我甚至……還差點兒害死你。”米諾斯抿着脣,越想越覺得低落,在看到垂危的瑟普斯時那股無力感瞬間又涌了上來,將他的心臟和靈魂揪緊了拉扯着不斷下墜,“我一開始就答應了你要幫你去除奴籍,可是我沒有做到。”
“你做得到的,米諾斯。”瑟普斯嘆了口氣,拍了拍米諾斯的頭,“等你成爲了克里特王,所有的一切都得聽你的,去除奴籍只是你一句話的事。”
米諾斯搖了搖頭,“可是還有拉達曼迪斯和薩爾佩冬——我跟他們比也沒有優秀到哪兒去,不然我也不會……”
“聽着,米諾斯。”瑟普斯打斷了米諾斯的話,他雙手搭着米諾斯的肩膀,“這些話說說就過了,不要往心裡去,你很優秀,米諾斯,真的很優秀。”
米諾斯垂着頭不說話。
“你會是未來的克里特王,米諾斯,優秀、強大、公正、賢明並且爲人所敬仰。”瑟普斯聲音還有些童音的清脆,“你是宙斯之子,你絲毫不比任何人差,哪怕是你的兩個兄弟——你得相信自己,米諾斯,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到的,只要你足夠堅持。”
米諾斯終於有了反應,“可是……”
“沒有可是,米諾斯。普通人類也好,半神也好,都只有一輩子百年時間,這短短百年時間裡,你打算花費多少年去自怨自艾?又打算花費多少時間去爲了自己的目標而努力?”
米諾斯緊緊扣着瑟普斯手腕的力道鬆了鬆。
“你可以抱怨,可以大吵大鬧,甚至可以嚎啕大哭,但是你絕對不能否定自己,知道嗎?”瑟普斯嘆了口氣,將米諾斯拉過來抱住,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我會在你身邊,看着你登上頂峰。”
米諾斯伸手回抱住瑟普斯,用了很大的力氣。
“爲了你自己,也爲了我,不要再懷疑自己了,好嗎?”瑟普斯拍了拍米諾斯的背。
米諾斯沉默着,瑟普斯感覺被米諾斯的眼睛貼着的胸膛似乎有些溼意。
瑟普斯安靜的拍打着米諾斯的背。
“你會在我身邊?”半晌,米諾斯悶悶的聲音才傳出來,即便極力掩飾也無法掩蓋其中的哭腔,“一直在嗎?”
瑟普斯的動作驟然停滯。
米諾斯感覺到瑟普斯的停頓,猛地擡頭看着他。
小孩兒原本帶着點兒撒嬌意味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你會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