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日,星期六我已經有一個星期不想寫日記了。我真的累壞了,以至於覺得沒有什麼趣事值得寫。感到累的原因之一是天氣寒冷。2月28日~29日1940年爲閏二月。下了一場暴風雪,到現在雪還沒有融化,而此前的幾個星期一直溫暖如春。紫羅蘭和三色紫羅蘭正在開花,春梅也含苞欲放。由於天氣驟變,今年可能結不了果實了。這種天氣更令人放心不下因物價飛漲而買不起生活必需品的窮人。一想到這些窮人將來怎麼生活就使人憂心忡忡。然而,從另一種意義上說,這也是件好事,因爲,即使是那些社會地位最低下、最沒文化的人,也看清了“東亞新秩序”的真實含義。
現在,我又要安排這一學期的工作了——勤工儉學計劃等等。上週六下午1時~3時以及今天的同一時間,我都在監督學生進行教室大掃除。被選出來協助我工作的6位女學生很負責,她們因此得到了鍛鍊。我得挑選一位對此事很感興趣的人,明年接替我做這項工作,在我看來,這項工作非常有益於培養人品。
昨天,那兩個人從廬州回來了,身上背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棉花胎,實際上是一條裝滿了羊毛的白色被罩。羊毛是從古爾特家剪來的。現在,我們準備教學生織毛線和染毛線。我們希望教會許多學生做這種活兒,然後,她們可以回家教其他人。我們精力不夠,需要更多的人手。
芬蘭節節敗退使我們感到悲哀,然而,我們必須堅信戰火的灰燼將孕育出一個更堅強、更純潔的國家,因爲,真正高尚的人經歷苦難之後,會變得更加純粹。
這星期,我和瑟斯頓夫人吵了好幾次,這使我感到疲憊不堪。我承認,這些天我脾氣急躁,而且也很累,但也確實是她惹火了我。她話裡有話地說,很多事情是在過去的幾年間就應該做完的,我認爲,我們沒有時間和力量做這些事。我們不能指望像過去那樣按部就班地工作,因爲,我們一直人手不夠,而且,我們有規範的課程表,再花時間去收集教師的個人課程表就顯得沒有必要——這將浪費我們已經排滿的時間。但是,我確實也不該爲此發脾氣。
上個星期一晚上,我太累了,6時30分就上牀睡覺了,因此,錯過了在美國大使館舉行的一場氣氛熱烈的音樂晚會。
我們想爲鄰里30個吃不飽飯的孩子開辦救濟班,但是,我們買不到足夠的大米給孩子們吃。
程夫人對買米的問題一籌莫展。我們的米只夠捱過3月份了,她拿不定主意,不知是現在買還是再等等看。她僥倖地認爲,也許汪精衛來南京時,米價就會降下來。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爲,他是不會來的,即使他來的話,也不會久留。真是一團糟!3月22日,星期五我已經有近3個星期沒在日記上寫一行字了。爲什麼呢?原因不止一個,而是多方面的,主要原因是我已筋疲力盡了。
3月7日(星期四)~3月15日(星期五),我一直在上海,其中有4天參加全國基督教教育年會,大概有20人出席了會議,有中國人,也有西方人;有來自敵佔區的,也有上海本地的。遇到這些在教會教育領域頗有建樹的人士,聽他們報告主要面向中學制定的教育計劃,我感到很有意義。
來自北平的代表對北平人的生活狀況並不樂觀。生活必需品的價格不斷上漲,窮人們簡直活不下去了。
在上海的其餘幾天,我爲我們的手工課程買材料,也爲我自己買了一些東西。幾天來,我一直爲自己購物花掉的錢而感到心中不安,那麼多人連買米的錢都沒有,亟須救濟,而我卻爲自己花掉那麼多錢,這樣做對嗎?上海的情形也令我心裡不是滋味。大商店和影劇院裡擠滿了衣着華貴的中國人,他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國難當頭,看到他們,我真受不了。他們不是在買生活必需品,而在買奢侈品。
我還去看了黃夢澤,她們一家讓我感到欣慰。她和丈夫、孩子從中國西部回來已經一年了。
他們穿的是普通的棉襖,吃的也很簡單,3個兒子都決定不去看電影,把省下的錢捐給西部的窮人。
旅行並不比一年前方便,雖然人們可以從旅行社買到車票,但是,現在已沒有“紅帽子”負責把旅客的行李送到站臺上了,因此,自己拿不了的行李必須託運。火車到站前15分鐘纔開始檢票,旅客蜂擁而過——孩子們可慘了。現在火車上共有三等車廂,普通傀儡和日本人坐二等車廂,高官和大傀儡坐一等車廂。我感覺坐三等車廂更舒服。
從上海回來以後,我一直感到渾身乏力,現在還沒完全從旅行的疲憊中恢復過來。我覺得吃簡單的中國飯菜,再喝點牛奶,比吃西餐有營養。
這一週就要過復活節了。瑟斯頓夫人早就建議過我們多讀《聖經》,多唱讚美詩,以慶祝這一節日,而不像去年那樣每天誦經佈道,我們採納了這個建議。昨天晚上,我們沒吃聖餐,而是開了祈禱會。兩個學生宗教團體本週的5天都在學校的大禮拜堂聚會。我們不知道人們對本週的重大意義理解多少,我們熱切盼望能有一位虔誠的中國高官來主持本週的活動。我們今年沒有舉行大型活動,只是在復活節那天早晨舉行了一次簡樸的晨禱。
過去的一星期有許多因素使我情緒低落,可能最主要的因素是我勞累至極。此外,令我感到壓抑的原因首先是新政府的成員(汪精衛和他的追隨者)正在南京,人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地方像模像樣地亮出了黨旗和國旗。看來“新中國”將在3月30日宣佈成立。真是手段高明,可以分裂國家、矇蔽民衆了。汪精衛這樣做,完全是由於他爭權奪利,還是由於他憎恨蔣介石,或是由於他真的認爲這樣做對中國有好處?令人痛心的是,許多人雖然對國家一片忠心,但是,迫於生計不得不淪爲汪的黨羽。第二個令我情緒低落的原因是我的工作堆積如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每天都有那麼多的中國人來找我,有那麼多的信件寄來,讓我深陷其中。最後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我對休假感到無望,無論是休假還是工作,我都必須事先做好兩手準備,而同事中沒有一位中國人可以統管全局。
3月23日,星期六今天寒冷、多雲。下午1時~3時,我監督勤工儉學工作,然後,和監理助理一起評分。接着,我和凱瑟琳出去散步。我們首先拜訪了科拉,這個蘇聯小夥子在南京經營了一家生意紅火的汽車修理廠。他主要爲日本人修車,自然也就瞭解他們的心態。他認爲,日本人很灰心,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重新控制局勢。他說,他感到美國將要加強對東方的控制,這就是薩姆納-威爾士出訪歐洲的原因。
南京街頭的小汽車突然增加了許多,坐者都是“將要成立的”政府官員。許多官邸正在修復。米價稍有回落。
3月24日,星期天又是一個陰冷的天氣。人們還期盼着復活節會春意盎然呢。我們仍然生着爐子,不能不生火。
今天校園裡接連舉行了幾場禮拜。早上7時,林彌勵主持了復活節的早禮拜。在上午10時的禮拜上,瑟斯頓夫人做了題爲《覺醒-奮起-生存》的佈道。7時15分,我主持了青年學生教徒的禮拜,伯奇先生做了一場訓導性的佈道,哈麗雅特唱了讚美詩。10時,做禮拜的學生不如我期望的多。
下午6時,我和伯奇一家吃中式晚餐,然後,高三的學生來喝茶、吃點心。4時30分的基督教各派聯合禮拜,參加的人更多,因爲,美國學校的美國學生也趕來了。普賴西斯博士主持了這次禮拜。
人的記性真差——也許應該說我的記憶很差。但是,我永遠不會忘記1927年的3月24日,正好是13年前的3月25日,我們遇上了“南京事件”。這一事件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我記得13年前的今晚,我們幾個人在貝利大廳(the Bailey Hall)閣樓上朝西的小屋裡向外眺望,只見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校園裡一片黑暗。教友會的醫院即大學醫院,或稱鼓樓醫院。還在燃燒,人們能看見威爾遜家被燒燬後的餘灰,我們在南京進行了數年的傳教工作不得不結束了。6個月後,我們有些人重返南京繼續堅持傳教工作。13年前的3月25日,是所有外國人離開南京的日子。
昨天,一位鄰居告訴我們,重慶政府一年後將遷回南京。
今天下午,哈麗雅特、瑟斯頓夫人和我設宴款待斯坦利-史密斯。席間我們談了許多問題,包括基督教教育的未來。在這個領域我們做出了什麼意義深遠的貢獻呢?斯坦利說,中國的某一所基督教大學過去10年沒有培養出一位牧師,然而,我們的主要職能之一仍是培養教堂的領導者。
今天上午,在南門教堂有39人接受洗禮,鼓樓教堂有29人接受洗禮(去年復活節南門教堂有164人接受洗禮,去年秋天有25人接受洗禮)。這就是宗教的樂趣。
3月25日,星期一13年前的這個下午我們離開了南京,13年前的這個夜晚,這座大城市裡一個外國人也沒有了。短短几年發生了多少變化!如果日本人得逞的話,那麼,現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將沒有一個西方人。
現在很少聽到轟炸機飛過,只是偶爾有幾架飛機飛到附近的村莊去嚇唬游擊隊。郵政飛機和客機已有所增加,有定期航班飛往上海和北平。
今天上午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在考慮實驗班的課程表。我單獨承擔這項工作,因爲,對此她們誰都不感興趣,而且誰都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似乎誰也難擔此任。我覺得這是我的失敗。
我們教職員工之間的猜忌越來越多。我看這是我3年中所面臨的最讓人灰心的事情——由雞毛蒜皮的小事引發的忌恨使我們無法合作。對明年秋天的工作計劃我還沒有一點概念,然而,我堅信一切都會好的。
今晚,中國教徒設宴慶祝普賴西斯博士來到上海50週年。過去這麼多年,他目睹了多少世事變幻啊!3月26日,星期二新政府本週六的成立大典正在籌備之中,不過仍有許多事難以預料。新政府是否能成立是一個問題,成立後能維持多久又是一個問題。一個爭權奪利、彼此忌恨的政府是不可能有什麼凝聚力的。
上午11時,我去南京教會委員會參加投票,決定是否爲600名窮孩子開辦幾所半日制的特別學校,保證他們每天能吃上一頓飽飯。
今天下午4時30分,我去艾伯特-斯圖爾德家,參加爲普賴西斯博士夫婦舉行的招待會。舒厄茲家現在住的房子已重新修復好,這令他們很高興。
學校奉命本週六必須放假。我們怎麼辦呢?我的意思是讓她們週五晚上就回家。
米價已經降到了每擔25美元。
3月30日,星期六今天“新”中央政府成員在南京舉行就職典禮。
哈羅德-費伊(Harodl Fey)今天下午來拜訪我,他上午參加了典禮。他昨天來到南京,旅費由日本政府提供。他獲此優待是因爲他被當成了一家報社的記者(他即將成爲《基督教世紀》的編輯)。
他簡單地對我講述了以下情況: 典禮是今天上午在前貢院的一幢大樓裡舉行的,大約有75名中國官員宣誓就職。那個大房間空空如也,只有地板上畫了5個圓圈,那些官員們就站在裡面,新聞記者被指定在一個特定區域內。沒多少日本人露面——只有幾個海軍代表和報界代表。在這個房間的前方掛着孫中山的巨幅畫像、黨旗和國旗,沒掛日本國旗。在拍照處有許多穿着新制服的中國士兵,而外面有許多日本兵。典禮開始時,蓋在畫像上的布簾被拉開,孫中山的畫像展現在人們面前。汪精衛講了幾句話,他說,他確信孫中山是贊同他們的行動的(哈羅德說,從那75名官員的表情看,如果房間裡有椅子的話,他們肯定羞得鑽到椅子下面了)。接下來是拍照,那個主要角色臉色像死人一樣蒼白,實際上他可能沒什麼病。
下午有一個大型遊行,這座城市的5個區都按指定人數派代表參加。學校也派了代表團(我們照常上課,就當沒接到通知。絕大多數教會學校爲了避免麻煩都放假了)。今天晚上放了好長時間五彩繽紛的焰火。
昨天晚上從上海開來的一列火車出了事,車頭和4節車廂出軌了。據報道,沒有人員傷亡。
今晚我們沒收到報紙,因此,看來今天似乎也有火車出事了。我沒有聽說這座城市裡有恐怖活動。
吉米-王(Jimmie Wang)以前盤下了一個店鋪。過去兩年,他有許多機會擴充店面,而且,他確實也不顧廉恥地這樣幹了。最近,他一直在囤積大米,據說,他昨天被砍了頭(不真實)。
3月31日,星期天本指望幾位日本客人昨晚抵南京,但結果沒來,他們來電報說不來南京了。
下午做禮拜的婦女,每次都要講述一個個悲慘的故事。這些婦女久久不願離去,向我們傾訴自己的遭遇。今天,我又聽到一些人在講述她們的遭遇。
面帶悲傷的那位鄉下老奶奶也做了禮拜,她惟一活着的兒子正在坐牢,據說,他備受折磨,日本人硬說他是游擊隊員。沒有勞動力,地也荒了,年邁的父母心都碎了。
黃大媽也在場,她靠出租兩輛黃包車爲生,現在,兩輛車都被那些流氓搶去了,她的生活沒了着落。她沒地方討公道。
4月6日,星期六這星期有五十多架轟炸機組成的編隊飛越這座城市上空。有報道說,今天早晨有許多傷兵被送進了城。
街上的汽車越來越多——大概都是新貴的。許多民宅、官邸和辦公樓正在修復。米價曾下降到每擔24美元,現在又漲到了近30美元。我今天上街時看到好幾羣小孩,我跟他們聊了幾句,得知他們好多天只靠喝粥填肚子。
今天下午,我們幾個人去國家公園觀賞櫻花和桃花,看到的一切都很可愛,但也有大殺風景之處: 有些建築物被戰火摧毀了;明孝陵的墓丘上曾種滿了美麗的古橡樹,但現在幾乎被砍光了——是官方下令砍的,用來當柴燒。
今晚,我參加了一場非常愉快的學生晚會。我們應該多舉行這樣的活動。
4月7日,星期天今天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繡線菊和紫丁香開花了,香氣撲鼻。今天,幾批重型轟炸機掠過南京上空。晚上,探照燈搜索着天空。多麼糟糕的晚上,晚飯後,一位學生跑來告訴我,3名學生明天將出發去西部——步行去“自由之土”。她們今天下午離家(家長以爲她們回校了,我們自然以爲她們還在家)。下午1時,程夫人、王先生和我分別去了這3名學生家,我去了第三個學生的家。家訪後,有兩位家長來到學校,我們焦急地談了很久。明天清晨,這幾位家長將去兩個火車站,如果找不到這幾名學生,他們就派人去蕪湖,他們認爲,孩子將取道那裡。想想看,這幾名任性的學生要長途跋涉上千英里!她們身上只帶了不到100美元的錢!4月8日,星期一上午7時45分。一名學生的父親今晨來到學校,說他的女兒昨晚一直在一位親戚家,另一名學生也在那兒。今天下午,第三名學生的父親也來了,說她女兒一直和他在一起。很顯然,這些家長是怕我們開除他們的女兒,所以竭力袒護她們。但是,昨天晚上大家確實被這幾個年輕人急壞了。今天上午和下午,這3名學生陸續出現在校園裡了。因爲這件事,她們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她們的出城通行證都被父母收去了。晚上,我看到這3名學生都躺在牀上,頭蒙在被子裡哭泣,同學們焦急地站在周圍。校方安排大王分別和她們談話,儘量幫助她們認識到愛國就是要堅持學習,至少今年是如此。他會像慈父一樣和她們交談,我相信他不會把事情搞得更糟,我們希望會有收效。
4月10日,星期三今天中午,豪-帕克斯頓、我、凱瑟琳及她的客人一起吃中式午餐,帕克斯頓告訴我們德國侵略丹麥和挪威的消息。這支瘋狂的軍隊極具破壞力,極度仇視其他民族,不知道德軍到底想幹什麼。
今天,我花了很多時間處理在上生物課時幾名學生不守紀律的問題。學生們感到老師對他們責備太多,讓她們做得太辛苦,使許多學生失去了興趣。
4月11日,星期四我在海倫-丹尼爾斯家參加了爲多蘿西(Dorothy)和羅伯茨主教舉辦的晚宴,剛剛纔回來。
整個晚上我都在收聽來自寶島電臺的廣播,大部分節目報道了挪威的局勢和正在進行的激烈海戰。戰爭將在何處、以何種方式結束呢?我爲英國朋友感到難過,也爲盟軍和德軍陣亡的青年們難過。不知道今晚拉貝先生在什麼地方,我很想知道他的看法。
4月14日,星期天我快要筋疲力盡了。以前,雖然工作進展緩慢,但還能有步驟地制定工作計劃,而現在連這些也做不到了,雙手也不聽使喚。我希望能馬上去休假,但是,誰來爲實驗班的事操心呢?有時我想,最好停辦實驗班,在新的基礎上重新開辦一個更強調學生動手能力的班,但是,要做到這一點,上哪兒去找教師呢?今天下午,弗朗西斯-庫姆斯(Francis Coombs)來信說她來不了了,對此,我感到很傷心,因爲,她富有中學教學經驗。是我把事情耽擱了,才與她失之交臂的……不知爲什麼,今天沒收到報紙,也沒有關於歐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