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生枝節

橫生枝節

久之,韓焉方強笑道:“雖是密報,卻也太過簡省。且算上往來路程,故今日才送到你手上。這幾日有變化也未可知。”

微一頷首:“也是。”自拆看邸報,卻無甚惹眼之處。連之一事,根本未提,豳國之事,只言“豳賊已平。”不由皺眉。

韓焉探頭望得一眼,垂首想一陣子方道:“也許武聖有了打算?”

我搖首暗想,依父王的性子,若是有了打算,一則隻字不言,或是直述意圖。這般藏頭露尾、話說一半,卻是從未有過。

韓焉側目道:“我這就交代下去查。”

我頷首道:“小心爲上,莫要打草驚蛇。”

韓焉嘆口氣:“還不知往哪兒打呢。”

也就一點頭:“先回營再說。”

一路左思右想,魂不守舍。入私帳坐定,白槿替我斟上茶來,也不察,喝了一口,燙的連連吐舌,茶水撒得一身,忙不迭起身閃避。

韓焉哭笑不得,上前替我揩淨水漬:“心不在焉的,這回子燙了舌頭,下回呢?”

我瞅他一眼,無奈道:“還有下回?”

白槿接過茶杯,掩口一笑:“下回我記得不用滾水就是。”

我盯着地上水印,突道:“白槿,你若不想回豳國去,我放你走就是。”

白槿猛地擡頭看我一眼,緩緩放下茶杯:“你想我走?”

韓焉瞅我一眼,笑道:“他燙糊塗了,舌頭不聽使喚。”暗中使個眼色,我只作不見。

白槿搖首道:“我能走去哪兒?國破家亡,身無一技之長,萬幸長得不差,難不成你要我操這皮肉生意?”

聞言大窘,忙道:“非也非也。”

韓焉瞪我一眼,方對白槿道:“他回來時落了馬,摔了腦袋,別理他!”

笑一笑方正色道:“本該送你歸國的,但現下豳國不太平,怕你有事。”

白槿舒口氣:“還以爲你又不要我了。”

“他?別聽他嘴上說的,曉得你被弄到申國了,巴巴兒的趕來,就是爲了救你——”韓焉笑得開懷,白槿也跟着笑了。

笑罷了,白槿一皺眉:“豳國出了甚麼事兒?”

我望眼韓焉,他略略點頭,猜着他將豳國前頭兒之事已告,遂道:“本想迎你回去即位,不想有些賊人犯上,鬧出些岔子。”

白槿側目道:“你這般小心之人用的‘岔子’二字,只怕不是這麼簡單吧。”

韓焉插口道:“也沒甚麼,不過是他擔心你。”

白槿面上一紅:“我好好兒的,擔心甚麼?”

擔心甚麼?嘆口氣,現下我也不曉得該擔心甚麼了,千頭萬緒之間,要理出個子醜寅卯,難如海底撈針,險如徒手獵虎。

韓焉輕道:“依我之見,不若先送三王子回衛國,見過武聖再說。”

“若不是出了這事兒,本該今日就送你回去的。”我瞅眼白槿,心裡一緊,“不過現下…”

“直入菡京,如何?”白槿突道。

韓焉眼中靈光一閃,笑道:“你怎麼說?”

不覺頭痛:“我沒把握賭那麼大。”

“至之死地而後生嘛。”白槿笑道。

“兵行險着。”韓焉點頭道,“可以一試。”

食指輕釦桌沿,暗自思量:“除去回東也見父王、立即入菡京之外,我尚有第三條路可選。”

白槿睜大眼望我,韓焉面有憂色,卻不搭話。

我微點頭,正要言語,外頭一陣**,少時,郭俊在帳外朗聲道:“三王爺!”

我朗聲道:“何事?”

“營外守衛抓住個細作,請示三王爺。”

細作?我望眼韓焉,又瞅瞅白槿,俱是不解。不由皺眉:“往日怎生處置,一樣就是。”

“可此人有些古怪,他…”

突地想到一點,忙道:“也罷,壓他進來。”微一側目,白槿會心一笑,轉入帳簾後,韓焉亦立在我身後不提。

郭俊在前,兩個兵士擡個人進來,一動不動,披頭散髮。

不由皺眉,郭俊忙道:“發現此人時已昏迷。”

我瞅了一眼,揮揮手:“放着吧。”

郭俊溜眼韓焉:“這…”

“一個細作,又昏迷着,不妨事。”我呵呵一笑,郭俊不好說甚麼,也就打個躬退下。

待他走了,韓焉方輕笑道:“這位郭大人當真愛惜你得緊,現在還防賊似的盯着我,若是哪日我死了,這位郭大人可是第一疑兇。”

“我看未必。”白槿轉出來,“郭俊儀表堂堂,與小三親而不狎,敬而不怵。”

“小三?”韓焉似笑非笑溜我一眼,“好親熱——”

“作甚麼陰陽怪氣的。”我搖搖頭,“豳國的事兒,你也不是不曉得。”

“那倒是。”韓焉瞪我一眼,又瞅瞅白槿,“不曉得他怎麼喚你?”

白槿一抖,竄入我懷裡,悶聲道:“好怕人…”

不由拍拍他脊背,他仰起頭來,委屈道:“若是哪日我死了,這位韓大人可是第一疑兇!”

自禁不住哈哈大笑,白槿背過身去,許是衝韓焉作個鬼臉,氣得韓焉面色一白。我忙拉他一下,這才轉過身來,笑靨如花。

韓焉鼻中一哼:“想你死的多了,也不差我一個。”

好容易止了笑:“插科打諢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風!還是看看那個細作吧。”

韓焉哼了一聲,自行過去,俯身一看,不覺咦了一聲。

“怎麼?”我拍拍白槿,他自起身讓我立起。

“卻是故人來。”韓焉呵呵一笑,仰首撥開那人面上散發,側身讓我。

“麒尉?”不覺皺眉。

“你不會真的相信慕容澈一家投水了吧?”韓焉瞅我一眼,又望望白槿。

白槿面有憂色,拉我衣袖:“小澈怎麼了麼?”

“本來以爲他是走了,我亦不想追究。可現下麒尉在這兒出現,只怕沒那麼簡單。”我一探他鼻息,再亦探脈,鬆口氣,“被打暈罷了。”突地想到,許是麒尉有事來告,匿跡詭行,檀兒他們拿不準,索性把他打暈了扔在營房門口。又或是麒尉怕走漏風聲,叫對頭曉得,這才使個苦肉計,不由搖首一笑。

“要叫醒他,不是笑兩聲就行的。”韓焉瞅我一眼,口裡不鹹不淡的。

怎麼這回子說話夾槍帶棒的?不懂不懂。也就不深究:“那就有勞了。”

韓焉瞪我一眼,俯身點了麒尉幾個穴道,麒尉吐出口氣,緩緩張眼。

我柔聲道:“麒尉。”

麒尉眨眨眼,循聲望來,見了我,忙的翻身欲起,卻咬牙呼痛。

韓焉給他肩上幾個穴位推拿幾次:“這手法乾淨利落,算的上行家。是你哪個手下啊?”

我笑而不答,只對麒尉道:“我曉得你有話說,慢慢講。”

“主子,這…”麒尉瞅眼四周。

“無妨。”我擺擺手,一指韓焉,“他你見過,有些誤會,現下好了。”

韓焉白我一眼,麒尉忙點頭道:“是!”

我微頷首:“說。”

“回主子,破城前三日,慕容澈府上來了幾個神秘人物,均是黑紗蒙面,與慕容澈談了近二個時辰,隨即離去。當晚,慕容澈下令遣散僕從,家父苦苦哀求,方得留下,但慕容澈以需留後爲名,不許奴才也跟着。”

“慕容澈往哪兒走的,那羣人後又往哪兒去了,老莫可有與你聯絡?”

“回主子的話,家父傳信只說往西北而行,並未與那羣人再接觸,而慕容澈亦絕口不提那幾人。輕裝簡行,日夜兼程,毫無懈怠。”

“那你來找三爺,又是甚麼緣故?”韓焉插口道。

“今日家父來信,只得一滴墨跡,不見其他,奴才心裡惶恐,只得冒死來見主子。誰知方近主子大帳,就被人打暈了…真是慚愧!” 麒尉跪下身來,連連叩頭,“但奴才擔心家父已遭毒手,求三爺主持!”

我拉他起來:“我自有道理。老莫爲人機警,辦事穩妥,不會有事。只怕是形勢緊迫。來不及書寫,你且莫慌。”

麒尉眼中閃閃:“爺…”

我拍拍他胳膊:“有爺在,少不了甚麼的。”

“那些神秘人可有甚麼異常之處?”白槿也道。

麒尉道:“奴才想了這幾日,這些人很少與我說話,但奉茶時候聽到幾句,雖是無關緊要的話,卻叫奴才探得一點。”

“甚麼?”韓焉忙道。

“他們言語間不太恭敬,有些傲氣,而且不是衛國口音,亦不是申國之話。”

“越?”白槿道。

我搖搖頭:“算着日子,那時候越國已被銘兒拿下,越王扣在東也城裡,越國政客斷不敢如此大膽。”

韓焉突地一笑:“往西北去了,真是有趣!”

我亦笑,卻苦澀難當:“我也沒想到,來得這般快。”

白槿一噘嘴:“別打啞謎。”

我嘆口氣,搖頭不語。韓焉回身輕道:“三王子,你想想,現在天下還剩下誰,剩下的那個又在哪兒?”

白槿猛地瞪大雙眼:“不會吧?!”

我望眼麒尉,他亦點頭,不覺皺眉嘆息一聲,落座閉目。

確是大意了。

不止我,只怕父王亦是大意了。言語上佔了便宜,攻城略地亦得了便宜。除了叫那裡眼紅,多半也叫那裡心驚。苦心部署多年,小心避開鋒芒,終是繞不過麼?

西北之地,虎狼之國。長於冶煉鍛造,善於遊商行營,多有顯貴人物;精於文辭法度,明於謀略五行,常出風流之輩。胡漢雜居,躬耕牧獵,奇異肆意。

檜國。

二十餘年干戈不興,文清娘娘遠嫁衛國,兩國交好,治橫天下。雖父王征伐數度,檜國從不攔阻,或爲興兵提名,或有暗助之實。即便是她去後,兩國亦是和睦太平。防歸防,卻不曾如此放肆,莫非今日要風煙再起了麼?

不由苦笑一聲,鐿哥,鐿哥,雖你不是檜國王子,卻也含着那一方血脈,叫我如何下得了手…

一雙手至於我肩頭:“莫想太多,不過是推測。”

又一人靠入懷中輕道:“小澈不會有事,他也不會害你,我敢打包票。”

強自一笑,睜眼道:“這些我都曉得,倒叫你們掛心了。”遂舉目道,“麒尉,你先在我這兒當個親兵。那頭兒的事兒,借槿兒的話,我敢打包票,你父親不會有事。”

麒尉跪下扣個頭,淚流滿面。

心內嘆惋,若就肆意流淚一點而言,我還不如一個奴才。

只就有天時地利,我亦無淚可流了。

作者有話要說:也不曉得爲甚麼,這一章寫得極累極慢,大人們見諒。。。。。。明天要體檢,空腹,連水都不能喝,某L暈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