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金蟬脫殼

回宮時已過酉時,進了社廟之側住所,韓焉伺候着換了衣衫,自要出門。

我頷首道:“凝驄…”

韓焉回目一望:“主子莫要討饒,今日飲了酒,那藥萬萬不可不喝。”

我哭笑不得:“只是想求你手下留情。”

韓焉抿脣一笑:“在如柳處已喝過一次,睡前再飲一次方好,只是滋味如何,就不在凝驄考量之內。”

我只得嘆口氣,由他去了,自思量些事體。

算着情勢,這幾日面上是風平浪靜,誰不曉得低下暗濤洶涌。申王既已知曉我身份,卻不見動作,可見是不懂我心中所想,以靜制動罷了。這些日子除了明面上的動作,我並無私會計量之舉,他定是有些糊塗了。不過我必在他有所行動之前,先下手爲強。

先下手爲強…這幾日冷眼旁觀,申國與豳國時不同。申王遠比豳主機敏,手下臣子雖有派系,他卻掌控得當,不似豳國其心各異。再說王子之間,既便有齷齪,也不鬥在臉上,雖是子弟多些,卻不如豳國明白。

從何處下手爲益,從何處突破爲佳,從何處進攻爲上。

不由按住額頭,皺起眉來。

雖是影兒想得巧慧,以劉鈿之名送美人,自然還需些旁的打點,只是此舉不全是穩妥。如想一舉攻破,尚需萬全之策。都是些見慣大場面的主兒,又怎會輕易上當。一個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

莫不是我有考量不周之處?亦或是有思慮遺漏之所。

嘆口氣,連連皺眉,食指輕釦桌面,一時有些焦躁。

大臣還好說,偏生申王狡猾謹慎,要騙過他,只怕不易。王子之間,得勢的嫡長子,我原無交情,這幾日又礙着身份,不便拜會,自是難言把握幾分,此路不通;老九慕容泠,並無野心,兄弟間亦是作個好好先生,挑不起事兒來;老十二慕容浛,性子急躁,偏又不安於室,難成大事;其餘諸子,尚難定論。偏我現下又困在宮裡,雖說有慕容泠相助,拿了出宮腰牌,終是制肘。

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覺脫身離去?

想了幾個計策,終覺不妥,不由搖首笑嘆:“劉鍶啊劉鍶,你亦有人力所不及之時啊。”

語一出口,猛地想到一點,有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不由朗聲一笑:“怎地方纔不曾想到,真是愚鈍,愚鈍之極!”

“主子說誰呢?”卻是韓焉進來,手上託個青花瓷碗。

我穩座安然:“自是說那申王。以爲將我困在宮裡,我就難有所爲了?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韓焉放下碗來:“主子想甚麼時候走?奴才前日已收妥行裝了。”

我合掌道:“阿彌陀佛,凝驄有如神助,真是知我。”

韓焉一擰眉毛:“”主子那點兒心思,全在衛國上,可嘆那些庸人怎地就是想不透。

我呵呵一笑,擡起碗來:“別人都以爲我另有所圖,拼命探知後頭隱秘。誰知我只是一層牛皮燈籠,一戳就破,裡頭空空蕩蕩。”

“偏生那些人不信邪,還想鼓搗,卻不知道里頭燃着蠟燭,自是要燙了手的。”韓焉眉眼一瞟,含笑應答。

我一口飲盡,放下碗來:“好苦。”

韓焉哼了一聲:“良藥苦口。”

我呵呵一笑,換言道:“你既早有準備,說說看。”

韓焉遞只茶杯來,方道:“主子前幾日出宮,不過是官面上的應酬,卻始終以真面目示人,奴才就曉得主子並不打算再以王爺身份來譫城。如此言行,不過是敲山震虎。放出消息來,三王爺早就到了申國,可是申王卻以佛子身份相待,這難免叫人心中難測。”

我喝一口,卻是清水,不由皺眉道:“怎地不是茶?”

“就如奴才方纔說的一樣。”韓焉瞅我一眼:“怎地不是三王爺?”

“誰說茶杯裡乘的定是茶,誰說佛子就是和尚?”我哈哈一笑,“做的好!”

韓焉一躬身:“謝主子贊。不過主子明示,接下來如何脫身?”

我一眯眼睛:“那就得選個黃道吉日了。”

韓焉點頭道:“林爺一行已入了豳國,兩國方始會談;大王爺尚且行蹤不明,莫非主子想等…”

“非也非也。”我淺笑連連,“他在與不在,並不損我分毫,他不在,反而更好。”

韓焉道:“主子想以他名義給權貴好處,就不怕反而助他坐大?”

“大臣不是傻子,自會掂量。這當兒口衛國的禮,可不是那麼好嚥下肚的。”

“主子想讓大臣暗自生疑。”韓焉頷首一頓,“無論猜是何人所贈,大臣定是行明哲保身之計。”

“只要他們閉上了嘴,日後我有所行動,也不會有人敢明來阻撓。”

“而王子各有打算,只會坐山觀望,申王就將孤掌難鳴。”韓焉嘆口氣,“主子真是一石數鳥。”

“也別光說好聽的,成與不成,全在今晚。”

“主子寬心,這幾日凝驄已將宮內地勢摸熟。”韓焉頷首道,“其餘的奴才來打點就是。”

正欲起身,突地小腿虛浮,忙撐着桌道:“且不忙造勢,我先小睡片刻…”

韓焉奇道:“這時候睡覺…”猛地臉色一變,一手扶助我,一手扣住腕間,臉色大變,“怎會這樣?”

我勉強一笑:“無妨,可能是久不用藥,有些…”

韓焉恨聲道;“竟然在我眼皮子下面用毒!”

我擺擺手:“莫惱,滋味兒還是不錯的,呵呵。”

韓焉又氣又惱:“甚麼時候了,還說這些個。”

我眯眯眼睛:“這事兒古怪太多,我一時也想不透,你先封我幾個穴道,我們快走!”

韓焉點點頭,點了我幾個大穴。入內拿了包袱,將我扶起,折身出門。

門口立個宮婢,見我二人,忙垂下頭來:“虢主,三王爺。”

我微微閉眼,韓焉見我無精打采,忙道:“罷了,今夜半個時辰之後點火。”

我撐着將腰間月華劍解下來:“這個拿去,不然老賊不會信的。”

韓焉一把攔住:“胡鬧!這東西能亂扔麼?”又衝那宮婢道,“前幾日就叫你們去弄,可弄妥了?”

宮婢一頷首,遞來兩柄寶劍:“虢主請看。”

我瞅了一眼,倒是很像。韓焉卻一皺眉頭:“怎麼就弄了這麼個玩意兒?罷了罷了,火燒大些,倒能掩蓋些個。”

宮婢應了一聲,帶我們轉至角門,外頭停輛馬車:“虢主、王爺請小心。”

韓焉扶我上車躺好,一揚馬鞭:“記得半個時辰後才點火,務必要幾宮同時火起,越大越好,越亂越好!”

“是!”

韓焉坐在外頭,我躺在車內,各有心思。

眼看快近城門,韓焉悶聲道:“想甚麼?”

手輕揚,拉開一角車簾:“想你爲甚麼要下毒。”

韓焉身子一顫:“你以爲是我下毒?”

我側過身來,瞅着他後背道:“不然是誰,子敬,如柳,還是我自個兒?”

韓焉回首望我一眼:“我若要殺你,定不會如此下作!”

我搖搖頭:“你不動手,你手下定會替你動手的。”言罷舒舒服服平躺,“死在大名鼎鼎的東虢虢主手中,倒也不算下賤。”

韓焉猛地一拉繮繩,馬車定下來,我一時不察,差點撞到。

韓焉轉過身來,咬牙切齒道:“劉鍶,你真是不知好歹!”

我呵呵一笑,將月華劍緩緩抽出:“若在此處動手,我亦不會怪你。”

韓焉接過劍來,緩緩至在我頸上:“你不怕?”

我露齒一笑:“怕?自然是不怕。”

韓焉眼波流轉:“爲甚麼?”

我一動不動,透過他肩膀望着天上殘月:“死了,不就不用喝藥了。真苦啊——”

韓焉身子一抖:“你耍我?”

我搖搖頭,月華劍擦着頸子滑過,一股溫熱自體內緩緩流出。韓焉目光一閃,卻不曾開口。

我隨手一摸,二指染紅,不覺笑道:“原來我的血竟也是熱的。”放入口中一舔,不覺又笑,“果然是苦的,都怪子敬,從小逼我喝藥。”

韓焉由得我動作,只口裡冷道:“不是我。”

我懶得擡眼:“我又沒說是你親自動手。”

韓焉急道:“我亦從未給手下下過命令…”

我搖搖手:“我又沒怪你,只是佩服你可以忍那麼久。”見他又要開口,忙的搶住,“不過反正要死了,倒是想問你個話。”

韓焉面色陰晴不定,咬牙道:“甚麼?”

我咳嗽兩聲:“你若不想答,不答就是,但若答了,定要說實話。”

他悶聲點頭,我心內一笑,面上卻憂鬱道:“你是大哥的人呢,還是父王的人。他給你甚麼好處,如你這般心高氣傲之人,竟甘爲走卒?”

韓焉狠狠一捏手:“劉鈿小兒,豈能入我的眼?武聖胸有錦繡,我還沒傻到去找他硬碰硬。”

我眨眨眼睛:“那你是哪國死士,幾次三番與我爲敵。”

韓焉猶豫片刻,咬牙道:“我不想這時候騙你。”

血流了一陣,有些眼暈,我強自一笑:“那算了。不過看在你我主僕一場,我也沒有爲難過你的分上,請你將我帶回東也,葬在翠羽山顛,可好?”

韓焉一愣:“翠羽山,白梅下?”

我微微一笑,放平身子:“這時節,梅花不開的…你記得,那樹上我刻過記號…”

後面的話不及說出,韓焉他,點了我的穴道!

瞪起眼來,見他熟練的包紮傷口,口裡道:“你還不能死,要死,也是堂堂正正死在我手上!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死在這些醃雑貨手上!”

處理好傷口,韓焉貼我耳側輕道:“我曉得你本來想去找慕容泠的,我們現在就去!”

言罷轉身放下車簾,揚鞭前行。

搖搖晃晃,我面上浮起一絲笑容。鐿哥,原來琥珀霜味道還不壞,你也吃過的,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