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辭八難

長辭八難

連着幾日,羈留於慕容澈府上。

外有韓焉,內有老莫麒尉,日子並不十分難捱。只是慕容澈並不再見我,每日無所事事甚是無聊。雖則當晚老莫送來慕容澈與白槿往來書信,卻也無甚展獲,不過是慕容澈力勸白槿不要出家云云。

暗自思量,逗留於此總不是長久之計,決議第二日拂曉出府,去慕容泠府上探探。

第二日天方亮,慕容澈卻突地到了我門口,一疊聲的喊起來。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他早叫人替我換過衣衫。

我哭笑不得,無奈由得他們伺弄。只是周圍人眼光漸漸不對,似笑非笑,含嬌帶媚之間,又有幾分嫉妒。待弄好取過穿衣銅鏡一看,自己也不覺咦了一聲。

韓焉輕笑道:“平日主…飛景甚少着鮮色服飾,竟不知有如此風流韻致。襯得面似冠玉,目如星漆,一襲紫杉倒似天生配那筋骨。”

我橫他一眼:“凝驄喜歡不妨拿去,何苦嘴裡嘲弄,心裡泛酸?”

慕容澈掩口一笑:“本來只是昨夜突然想到,不想竟真的合襯,如此甚好。”

我一皺眉:“王子要飛景如此裝扮,所謂何事?”

慕容澈一點頭:“蠢材蠢材,今兒個浴佛節,竟也忘了麼?”

我猛地一頓,浴佛節?原來如此。

佛祖世尊生是此日,故用此灌佛也。南方多用此日,北人專用臘八。皇佑間,員照禪師來會林,始用此日,蓋行摩訶利頭經。只是往常在衛國時,父王也用臘八,竟不記得申國專在今日。

想一想方道:“王子要飛景去開元寺?”

慕容澈一點頭:“正是!”

“可是王室方可於今日入佛堂正殿,王子此爲,飛景愚鈍。”

“誰說要你入正殿了?”慕容澈打量我一眼,“瓊花樓的區區小官兒,也想登堂入室,反了不成?”突又一笑,“不過你這樣子,倒讓我有個主意!”

斜斜瞅眼韓焉,這些天兒慕容澈避而不見,原來是察我身家底細,還要多謝你韓焉了。

韓焉衝我微微一笑,並不言語。回首望向慕容澈,只見他眉頭輕顰。

“總覺得差點甚麼?”

一個婢女體己道:“若是手中拿支清蓮,不知像誰?”

我一陣頭皮發緊,蓮花?還不如指天斥地,來聲“天上天下,惟我獨尊”爽快!

慕容澈竟連連點頭:“甚好,甚好!”

只得一皺眉,望向老莫。

老莫躊躇一陣,才道:“王子,依老奴淺間,不如手中擎一寶劍。”

這蠢材!!!

“佛日怎好動兵器,還是蓮花吧。”慕容澈揚手一揮,指向方纔那名婢女,“你去準備,半刻之後務必出門!”

“是!”

衆一躬身,送走這位心血**的主子。

韓焉撐不住笑出一聲,忙的掩口憋着。

我摸摸下顎,氣極反笑:“這個十六王子,搞甚麼鬼!”

韓焉眨眨眼睛:“主子,今兒可是吉日,怎好言不吉之物?”

瞪他一眼,他又笑倒過去。

無論我怎樣推搪,終是拿支荷花,塞進馬車,揚鞭而去。

浴佛之日,僧尼道流雲集於開元寺,是會獨甚,常年平明,合都士庶婦女駢集,四方扶老挈□□觀者莫不蔬素。

只今年水患頻擾,雖是衛國受災重些,但上游之申國亦受其害,只怕借這浴佛喜慶,弄些愚民之術罷了。

嘆口氣,放下車簾,握着蓮花,哭笑不得。

韓焉輕道:“主子可知今日要見甚麼人?”

“還能有誰?裡外不過一堆和尚,一幫善男信女,外加申國王室子弟合那一班權貴。”

“那不知主子刻猜着十六王子要主子作甚麼?”

“作甚麼?土梗木偶化爲真身,才能唬人不是?”我一皺眉,將那蓮花重重扔在車上。

韓焉眼角一彎:“主子說少了一人。”

擡眼一望,他卻輕掀車簾,一指外頭,輕鬆道:“好熱鬧。”

也就隨意打量一眼,看眼前人頭篡動,只覺已近開元寺。

開元寺乃是申國都城譫城王室寺院,佔田甚廣,財大氣粗。本來浴佛之意,除身口意之外,更有廣結十方緣、與民同慶之意。故而寺院都在路邊陳設飯食,供往來人們自由取食。這開元寺又怎會錯過此良機?凡經數十里,來觀及就食且萬人。

又行得一陣,方到寺前,卻不往正門入寺,轉個彎,直直往後門去了。

停於後院,稍頃,一老僧領着一幫僧衆出來,前頭立着兩個男子,卻是慕容澈於慕容浛。

老僧行至車前,半掀車簾,衝我口呼佛號:“施主捨身爲佛,老衲敬慕!”

我不便多言,只垂首還他一禮。

老僧卻取了一方絲巾至於我頭頂,手撒幾滴清水,口中喃喃有詞:“吉祥水,生清淨心,蕩去昏沉之業。”

我倒舒了口氣,也好,不用直面慕容浛,省去不少口舌。

慕容澈卻纏着慕容浛道:“十二哥,澈兒就求你這一會,萬萬答應了纔是。”

慕容浛遲疑道:“這可是舉國之事,怎可兒戲?”

慕容澈不依不饒:“不過是要他扮作太子像,又不開口,誰會看透?”

慕容浛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慕容澈乖覺道:“曉得哥哥今日想一展所能!不過十二哥放心,今日若是依了澈兒,父王必定歡喜!”

“真的?”慕容浛一揚眉。

慕容澈連連點頭:“若是出了事兒,十二哥只管拿發澈兒就是!”

“真的?”

“那是自然!”慕容澈拍拍胸膛,“十二哥就等好兒吧!”

“你啊,誰知道又想出甚麼玩意來哄父王了!罷了罷了,依你就是!”

“多謝十二哥!”慕容澈眉花眼笑跑過來,一把拉住那老僧,“如此有勞大師了!”

“不敢不敢,折殺小僧了。”老僧雙手合十謝過禮,衆齊齊躬身送兩位王子離去。

那老僧才扶我下車:“兩位公子這邊請。”

只得隨他前行,小心打量這開元寺。

許是爲着今日,開元寺裡裡外外打掃乾淨,洗刷一新。大雄寶殿四處懸燈燃燭,青煙嫋嫋。殿中央置一方形供桌,供桌正中安放金盆。盆裡放有檀香、香精、茉莉、玉蘭、玫瑰等名香名花,上綴一怒放白蓮。盆後立一香爐,焚燒檀木。盆四周鮮花簇擁,奼紫嫣紅,爭奇鬥豔,含情盛放,自有一派雍容華貴。其他物件莫不是精雕細刻,匠心別具。

我暗自搖首,這般奢華,不知是慕容浛有意邀功,還是開元寺刻意爲之,亦或是別有所圖。

老僧爲我披件金絲法袍,連連點頭:“公子好面相!”

正要開口,韓焉卻含笑道:“我家公子不會說話,還望大師見諒!”

老僧微微一愣,口裡忙道:“釋迦尊者渡人無數,言萬物皆有佛性,公子口不能言,胸中必有錦繡之才,假以時日,必定飛黃騰達!”又笑道,“何況公子今日捨身,定有善報!”

只得暗瞪韓焉一眼,衝老僧胡亂一拱手,也算謝他吉言。

老僧回了一禮,揚手要身後幾個僧人爲我打理一番,方引我至藏經閣,輕聲道:“公子且在此稍候,一會兒自有僧人來引公子。”

我眉頭一皺,老僧忙道:“公子無需驚慌,自有僧人引導公子的。”

韓焉忍笑道:“大師放心,有我在,我家公子不會有事。”

老僧匆匆去了,我才忍氣輕道:“這是作甚麼!”

“主子莫氣,今日事發突然,奴才也不大吃的準。”韓焉一掩口,“不過主子放心,有奴才在,斷不會有損主子絲毫。”

正要再言,自大殿一路行來之禮樂聲,已近藏經閣,韓焉突地出手制住我穴道,剎那間全身一硬,只得靜觀其變。

只見來人,無論出家的男女僧人,或是在家的男女居士,均是按各自等級,身披袈裟、海清襖、手持法具,腳穿古襪,着戒鞋、羅漢鞋,個個衣着齊整,戒儀端莊。

上樓來到我面前,又依次分立,齊唱贊,主法者上香展具於地行頂禮三拜,齊頌佛號,主法者示意將我請上香花盤,又依次下樓回殿。

突地憶起那句“太子像”,不由連連叫苦。這個慕容澈,倒會折騰人!

誰不曉得浴佛節儀式規矩如此?衆僧環列既定,乃出金盤,廣四尺餘,置於佛像之前,仍以漫天紫幕覆之於上,其紫幕皆銷金爲龍鳳花木之形。又置小方座,前陳經案,次設香盤,四隅立金頻伽,蹬道闌檻,無不悉具,盛陳錦繡檐褥,精巧奇絕,冠於一時。良久,吹螺擊鼓,燈燭相映,羅列香花,迎擁一佛子,外飾以金,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其中不知何物爲之,唯高二尺許,置於金盤中。衆僧舉揚佛事,其聲振地。士女瞻敬,以祈恩福。或見佛子於金盤中周行七步,觀者愕然。今之藥傀儡者,蓋得其遺意。既而揭去紫幕,則見九龍飾以金寶,間以五彩,以高[口巽]水,水入盤中,香氣襲人。須臾,盤盈水上,大德僧以次舉長柄金杓,挹水灌浴佛子。浴佛既畢,觀者並求浴佛水飲漱也。至此,浴佛乃罷。

現在這模樣,豈不是迎佛子麼?可我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只得任他們擡了去,行下一項佛事——安座沐浴。

進殿時,全殿鐘鼓齊鳴,主法者將太子像安放在金盤的蓮花心上,深深一鞠躬退下,鐘鼓嘎然而止。殿中肅穆異常,主法者又上香展具頂禮九拜。拜畢呼道:“我佛如來有沐浴真言。”維那師接道:“謹當宣講。”驟時間,引磬、大磬、鐘鼓、木魚一齊轟鳴,千人一聲高唱“沐浴真言。”

由此典禮進入□□,列於東西的僧衆開始一邊一人面對面,移步至供桌前,向太子像行頂禮三拜,同時將事先備妥的三片檀香木放進香爐,最後又執匙舀起金盆裡的香水灌澆太子像,全殿每人一次,直至輪流完畢。

我渾身溼透,心裡狠狠臭罵韓焉這廝,還有慕容澈那小鬼!此刻只盼着典禮早些結束。好在只餘“敬致頌詞”一項,待全殿僧衆圍成大圈“祝聖繞佛”,整個典禮將結束於“圓滿禮佛”的誦唱聲中。

奈何好事多磨,將將要完,上座的申國國主卻道:“今日申國難得輕道貴客,不妨由他來澆最後一瓢淨水!”

我心中一動,只見申王身側有個小小身影,起身一躬,接過主法者手中金杓,自我頂頭澆下一勺。韓焉混在周圍人中,此時一彈指解了我穴道。

猛地身子一顫,面上絲巾滑下,頓時一室皆靜,滿室皆驚。

那人更是手中一抖,口裡道:“你,你是——”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畫了好多心血,大人們體諒,某L淚ing

劉鍶這一章有點傻氣,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