鉤心鬥角 衛水申火 青豆
“是麼?”我挑挑眉毛,“現下,誰給我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泱兒,你從豳國跑了,這麼大的事兒居然瞞着我,我是該稱讚你有膽色呢,還是該誇颯兒有主見了?又或者…”扭頭望望韓焉,“又或者,該謝謝韓焉你呢?”
掃眼衆人,亓颯悄悄垂下頭來,不敢言語。
韓焉只管抿着嘴笑,也不答話。
泱兒瞅瞅他幾個,只得硬着頭皮道:“三哥,不是泱兒有意欺瞞,實是…”
我擺擺手道:“無妨,說甚麼欺瞞不欺瞞,生分得緊。自家兄妹,哪兒有這般好計較的?”
泱兒面上一白,小心試探道:“三哥可是惱了泱兒…”
口裡打個哈哈:“誰說三哥惱了?真是笑話。”
泱兒勉強扯起嘴角笑笑,齊颯頭垂得更低了。
我挑挑左眉:“颯兒,我要你守着泱兒,如今她活蹦亂跳的立在我眼前,做得好啊!”
亓颯嘴脣一抖,啪的跪下:“請主子責罰!”
“責罰?”我呵呵一笑,衝她一揚手:“起來起來,爺賞你還來不及,罰甚麼?說吧,要甚麼,爺都賞了!”
回身坐下,抿口茶方道:“你是奴籍,可要爺支會你家老爺子一聲,除了你賤籍,作個良民啊?”
亓颯連連叩首,口裡哽着哭腔:“主子息怒,主子息怒!奴才曉得這事兒惹惱了主子,主子怎生罰奴才絕無怨言,只求主子千萬別打發了奴才啊!!”
我只管喝茶,泱兒面色紅白不定,韓焉還是穩穩當當的立着,既不開口,也不避嫌,只管笑盈盈的望着我。
到底泱兒忍不住拉我手道:“三哥,這事兒不關颯兒分毫,是我聽了韓大人的話,才下了決心要跑的…”
“啊呀,泱兒,你看!”我頭都不擡,只管吹着杯裡的茶葉,“這可是上好的碧螺春,新芽嫩葉兒的,好香,好香!”
泱兒愣在那裡,面上訕訕的,只管拿眼角瞅瞅韓焉,又溜溜亓颯,說不出話來。
我也不言語,只管品茶。
好一陣尷尬無話,韓焉終是輕笑一聲,緩緩行至泱兒身側道:“康寧公主一路風塵,這就先請梳洗一下吧。”
泱兒不敢答話,悄悄拿眼角溜我。
我咳嗽一聲,她面上一白,小心搖頭道:“不了,韓大人,我…”
“不用叫甚麼韓大人了,‘韓大人’早已辭官,在公主面前的就是一介草民,更何況…”韓焉轉過頭來瞅我笑道,“更何況近日還賣身給了三王爺,也是個奴才呢。公主這般說,折殺奴才了。”說着單膝跪下,捧起泱兒斗篷一角道,“公主一路顛簸,餐風露宿,好容易見了三王爺,自是有體己話要說,但奴才斗膽,請公主先歇息片刻,午時奴才再好好替公主接風。”
泱兒被他一拉,面上通紅:“這…”
我望她一眼,面色清寡,鬢角風沙,絡裙蒙塵,心裡不由一痛,嘆口氣,面上口裡不覺緩了下來:“泱兒,你且去歇息,瓊花樓裡終日皆有熱水,你…與颯兒好好梳洗一番,換過衫子,心裡也要爽利些。等舒坦些了,再來說話不遲。”
亓颯眼中一亮,泱兒鬆口氣,忙不迭拉她去了。門外紅媽媽自會伺候,也就不十分擔心了。
回過頭來,見着韓焉仍舊穩穩當當立着,不由皺起眉來,食指輕釦杯沿,也不開口。
韓焉歪着脖兒瞅我一陣,突地笑出聲來:“三王爺啊,三王爺,別怪作奴才的僭越了,您可真是好王爺啊。”
我捏得食指泛白,口裡卻淡淡的:“這回是你贏了,說吧。”
韓焉呵呵一笑:“三王爺,你心裡定是恨得想要將韓焉千刀萬刮吧?若你面上口裡能服軟半分,韓焉也就含笑九泉…”
猛地立起,隨手拔出月華劍,橫在他頸側:“韓焉,我不想現在殺你,別逼我!”
幾根髮絲隨劍風滑下,我直盯他雙目,殺意已現!
韓焉毫不在意,揚手推開劍尖:“謝三王爺不殺之恩。”
稍頃,我冷哼一聲,隱去眼中精光,還劍入鞘。
韓焉替我換杯熱茶,才道:“康寧公主是三王爺的心頭肉,韓焉有天大的膽子,怎敢太歲頭上動土?”
我回身坐下:“是麼?”
“其實三王爺性子極易猜的。”韓焉掩口一笑,“面上愈是笑,心裡愈是惱;嘴裡說着東,腦裡必是往西去;若是三王爺自稱‘爺’了,可要特別留心,那是惱極了的兆頭。”
我冷冷一笑:“你倒乖覺。”
“自然,強將手下無弱兵。”韓焉挑挑眉毛,笑得蠱惑諂媚,“又或是,揣摩上意本就是奴才的本分嘛。”
“我不想繞圈子。韓焉,說實話,我不想拿劍指着你第二次。”試試茶水溫度,這才端起來抿了一口。
“既要謝主子不殺之恩。”韓焉躬身道:“又要請主子贖罪了。”
“算了。”我嘆口氣,此次是你韓焉棋高一招,輸的心服口服。揚手叫他坐下說話。
韓焉側頭道:“三王爺是聰明人,應該想到此次豳國與衛國條款之事,出自奴才授意。”
我點頭道:“這本也不難想。但你做得鋒芒畢露,怕要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忍個兩三年豈不是更好?”
韓焉道:“本該如此妥帖行事,但,奴才擔心康寧公主…故而…”
我倒一愣。
確是如此。雖則二三載後,南方既定,西邊亦平,再回過身來料理豳國最爲穩妥。只嘆息紅顏易老,年華易逝,泱兒枯等這幾年,在我是東征西討,足不點地;於她,卻是每日煎熬,徹骨難安。
庭內枯草猶可發,庭上鸚哥白頭早。
韓焉行事天馬行空,卻體貼到骨子裡去了。難怪泱兒會心動應下來,甚至,連颯兒都瞞了我。
“只是主子考量得確是在理,此舉事涉多方利益,是奴才性急了,還望主子嚴懲!”韓焉做勢要跪,我擡手拉住。
“行了行了,套用你一句話,韓焉自稱‘奴才’那刻,是他心性最高傲之時。”
韓焉抿脣道:“主子真是不肯服軟啊。”
“唉,以後你還是自在些,叫得彆彆扭扭的,我聽着難受。”也是實話,每逢韓焉稱我“主子”,總有不好預感,且太半成真。
“是。”
韓焉偷笑一聲,我只作不見:“現在你把泱兒弄到這兒來了,打算怎麼安置她?”
“這就要與主子…你商量了。”韓焉道,“韓焉以爲有兩條路可選。其一,郭俊一行不日將至,交予他手,定能讓康寧公主平安歸國。”
我擡起眼來:“確是可行,不過,泱兒這一回去,叫她如何…”猛地停住,“難道…”
韓焉點頭道:“只要康寧公主在三王爺保護下,斷不會有危險,只管問豳國要人就是!”
暗自頷首。兩國正是商談要事之時,求見和親公主,原也平常。一旦公主不見,衛國有了出兵口實,別國也不能多言甚麼。只是,心中尚有顧慮。
仰面衝韓焉道:“好是好,我又怎知韓大人不會像變個白榆那般再變個妹妹出來?”
韓焉輕笑道:“若是真有個康寧公主第二,即是韓某提的‘其二’。”
我一愣:“若如此,你又怎會讓白槿入申國?”
韓焉深深看我一眼:“三王爺果是聰明人!”
假冒的豳王,假冒的白榆,假冒的泱兒,“名正言順”把豳國交到衛國之手,看似上上之策,實則兇險異常。那些個民衆許是能欺瞞一輩子,可朝臣近侍的,能瞞多久?若是事成就除了假貨,無論染疾、意外或是壽終崩殂,皆會引發各國平衡之變,只怕得不償失。現下申國自危,纔會提出要白槿爲質之事,還不夠警醒的麼?
韓焉,你確是神通廣大,但終是凡人,我就不信你能在諸國間翻雲覆雨不成!這幾日冷眼旁觀下來,申國之中,只怕你也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
望他一眼,韓焉不自在的咳嗽一聲:“三王爺想的,韓焉也想過。先請三王爺寬心,韓焉挑的人,不會那麼容易暴露了。”
由是憶起小權,若非文思當日情形特殊,要立時辨出真假,只怕也難,遂一點頭:“話雖如此…”
韓焉搶道:“三王爺,此事…其實韓焉心中所想的,是不妨來個真真假假。”
我淡淡道:“如何真真假假?”
韓焉怪異望我一眼方道:“三王爺該想到的。”
我確是想到了,且看你敢不敢講出口來!
韓焉猛地一頓,定定望我片刻,突道:“三王爺…我明白了,以後不提這個就是了。”
我哼了一聲,也不答話。
真真假假?已經假了兩個,總得有個真的。泱兒是真的,若有人不滿與衛國協約之事,她豈不是首當其衝?退一萬步而言,我自是能保了泱兒安穩,你韓焉事後再殺了那兩個假貨,明面上沒了後顧之憂,可日後誰敢再與泱兒相處,她若曉得真相,又如何自處?
難道非要全逼死了纔算得乾淨?
若是三個全是假的,自是更保泱兒平安,但日後如何?
一切皆是這四個字,日後如何。
我嘆口氣,瞅他一眼道:“你想的是好計,可惜,偏生是泱兒,我下不去手,哪怕明明曉得是個西貝貨。”
韓焉眼中一怔,垂下頭來。
我拍拍他肩膀。
韓焉,你真心想的,是要個假泱兒作個禍害豳國的主兒,逼着那些個死忠的下人們造反吧。不論是勾結外邦,或是將北疆的白槿找回來勤王,亦或是二者皆用,有你在背後推波助瀾,自會給衛國天大的良機!我要做的,只是作件早已行了數載之事——征戰!
平心而論,現下要攘外,劉鍶有那個膽子敢誇海口。但,國內隱憂不斷,尚不想腹背受敵。
韓焉擡起臉來,輕道:“三王爺還是性情中人,捨不得下手,那由韓焉來下手可好?”
“爲何?究竟爲何?!”我身上一抖:“你真要殺了白槿?”
“三王爺莫要得隴望蜀。”韓焉眯起眼來:“若三王爺沒下狠心,又怎會允了商談附帶人質一事?”
裡外不兩全,魚與熊掌真不能兩得…
“韓焉,何苦逼我?”嘴角漾起一絲苦澀。
“三王爺是自己逼的自己,不然,跟着慕容家兩個小子,真是喜歡慕容泠不成?”
看他模樣甚是刺眼,不由狠道:“韓焉,我恨此刻不能拿劍了斷了你乾淨!”
“好說好說。”韓焉笑得雲淡風清,“有三王爺這番話,韓焉行事曉得分寸了。”
嘆口氣,真如此,就讓我作那阿修羅,雙手染血已夠多,不在意多那幾縷冤魂。只是,鐿哥,你定又遠離我幾分了。
“若我將死,了結於你手,也不冤枉。”
幽然一嘆。你我之間,豳國時劍拔弩張,今日之沆瀣一氣,免不得日後兵戎相見的。韓焉,你求的甚麼,我竟真的看不出了。若是要這條命,拿去就是。
只,不是現下!!!
隔了半晌,竟也聞得一嘆。
“若真有那一日,韓焉賠着三王爺就是了。”
揚起臉來,對面那玉人眉宇間含的愁緒竟似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貼出來,某L已經做好了被拍磚的準備了,暴露了很多很多兒子劉鍶的黑暗面。其實之前也有大大說過劉鍶狠心了,但是,今天,某L親手寫下了他的罪證,唉,心裡真是煎熬啊,其實,其實,比起小子瀟來說,某L是真的更喜歡這個心狠手辣的兒子啊,555哭一嗓子先——
劉鍶一劍刺過來:“死老頭,把我的形象都毀啦!!!”
我左擋,我右擋:“兒啊,相信老爸後面會爲你正名的,你一定會青史留名的——”
“給你上墳的時候再說吧!!!”
一片腥風血雨。。。。。。。。。。。。。。
可能是今天太累了,胡說八道一通,各位大人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