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叛徒
“此女乃是我山莊的叛徒。”
王匡將畫卷展平,語聲中似是含着幾分感慨,神情亦然,啓脣吐出了一句話:
“她便是阿琪思。”
固德怔怔地站着,一時竟有些失神。
他自是聽見了王匡所言,可那話裡頭的意思他卻彷彿有些解之不能。直到王匡又加重語氣重複了一遍,那字字句句入耳亦入心,固德那與呼吸同時停止的思緒,才終是一點、一點地轉動了起來。
原來如此。
原來是這麼回事。
一念通、諸疑解,固德的思緒陡然變得萬分清明,前因後果亦在一瞬間想得通透。
原來,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做阿琪思的宋奴,那原本就是個假名,此女的真實身份,乃是逃出藏劍山莊的叛徒。
爲了躲避追殺,此女改名換姓隱身於左帥府爲奴,那老實膽小的模樣乃是一種僞裝,爲的是不惹人注意。
至於其行兇殺人的因由,想來也是因其身份被人窺破,遂殺人滅口,又帶走了花真等人的腦袋並手足,再假扮成花真,大搖大擺出現在滄河邊,混淆視線,讓人誤以爲花真仍舊活着,就此從容脫身。
這樣想着時,固德心頭一動,脫口而出道:“那阿蘭……”
“十死無生。”王匡的語聲極淡。
固德沉默地點了點頭,心下既覺失望,又有一點慶幸。
若是阿蘭能殺掉阿琪思,自是永絕後患,可若是阿琪思殺掉阿蘭併成功脫身,於他而言,結果也是一樣的。
王匡此時又道:“不瞞少將軍說,此女武功高強、狡詐多智,山莊追蹤其行跡已有很長一段日子了,尋常的江湖高手是奈何不得她的。”
“藏劍山莊的高手,自然是天下無敵。”固德真心誠意讚了一句。
就在這片刻間,他忽然便覺着,死蘭身死其實是件好事。
這人可是花真的貼身侍衛,天知道他掌握了多少秘辛,萬一花真曾向他吐露過什麼,僅是固德明知花真私藏寶鈔卻不向莽泰稟報這一條,就夠固德喝一壺的了。
這般看來,阿琪思縱然並非固德的手下,可她殺的每一個人,都殺得那樣地準確、那樣地合乎固德的心意。
花真並其親信,還真是死得個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固德扭頭望向天上的月輪,良久後,脣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少將軍想必知曉,我藏劍山莊之事,向來不大與外人言。這張畫像,在下實則完全可以不必拿出來的。”
王匡平靜的語聲傳來,固德心頭纔將浮起的一絲喜意,亦在頃刻間冷卻。
他聽懂了王匡的意思。
的確,若王匡不主動提及,這世上又有誰會知曉,阿琪思竟是藏劍山莊的高手?
而此事若不挑明,則固德身上的嫌疑便很難洗清,待到大夫人來到白霜城之後,等待着固德的,將是無休無止的算計、猜忌、辯解與纏鬥。
到得那一日,莽泰對他這個庶長子的信任,又能耐得幾許消磨?
固德的呼吸變得格外地濁重,宛若溺水之人正墜入更深的水底。
好一會兒後,他方纔轉過略有些僵直的脖頸,定定地望向王匡,艱澀地吐出了一句話:“先生……有心了。”
他竭盡所能地調整着呼吸,面上也維持着恭謹的神情,以掩去那莫名襲來的窒息感。
藏劍山莊的人情,可不是那麼好欠的。
雖然他還不知王匡要他幫的“小忙”是什麼,但他可以斷定,那絕不會真的是一個“小”忙,畢竟,對方拋出的誘餌如此香甜,他這條這鉤的魚即將付出的代價,又怎麼可能會小?
他面色蒼白地轉過身,面朝王匡撫平衣袖、躬身揖手,行了一箇中原的弟子禮,肅容道:“晚輩請先生賜教。”
“好說,好說。”王匡輕捻着頜下短鬚笑道,旋即捲起畫紙,再將那紙筒遙指着荒院的一角,道:
“在下方纔瞧見前頭那山石子倒是清奇得很,少將軍可願與在下同去賞玩一番?”
“晚輩遵命。”固德的語氣恭謹極了。
在這不到半刻的時間裡,他的心緒直是大起大落,此時也的確需要外物加以平復。
於是,冷月之下,兩道身影漸行漸遠,那說話聲便也漸漸地微了,直至不復可聞……
………………
試問,如何才能完美地藏下三顆人頭?
水淹?土埋?火燒?
以上皆錯。
正確答案是:造京觀。
想那人頭壘疊之處,莫說是多出三顆腦袋了,就多出十幾二十顆來,也不會有人發現。
不過,如今的白霜城卻是並沒有京觀的,而左帥府就更是一片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縱使這繁華萬千的氣象乃是以宋人的血肉供養、是以無數老幼青壯的屍骨鑄就,那一番錦繡勝景,卻也是與京觀這等異物毫不相干的。
然而,在有心人看來,京觀這東西聽着可怖,實則卻是一點不難找,比如左帥府後宅現成就有一處——
虎籠。
被花真愛寵着的花斑虎阿黃,便是時常以人爲食的,其籠中殘肢枯骨遍地,腥臭沖天。
爲掩去這股氣味,花真還特意命人在旁邊建了一座香龕,將那不值錢的粗線香大把地點着,煙熏火燎之下,倒也令得百花院香風旖旎、春嬌秋柔,斷不會有人想到那隔不多遠的血腥場面。
花真很愛看猛虎撲食活人,而以離奴的屍骸投喂她的阿黃,她亦時常以爲有趣,每每看的時候,她的面上總會帶着甜美的笑,像看着心愛玩物的小女孩。
那個時候的她可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自己的腦袋亦會與那些被她輕賤、被她肆意虐殺的牧那黑泰的腦袋同籠而處,且,還被她的愛寵嫌棄地丟在了一旁。
阿黃不喜食人頭。
誰的都一樣。
在察覺此節時,衛姝還有點不大高興。
你一頭畜生還挺挑嘴。
惜乎彼時她正在逃命的緊要關頭,自也無暇管教這鐵籠裡的山大王。將那堆殘骸丟進虎籠後,她便溜進百花院搜檢了一番,末了又潛進內庫,取回了她心心念唸的酒器。
對酒當歌,自當以愛物爲承載,否則那歌何以能唱?酒又何以堪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