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宏不由想起了傳說中那個神秘的地方,心下對此女頗爲忌憚,視線略過她,伸手朝旁一指:
“這幾位乃是‘河間五虎’,大夥兒皆是江湖同道,往後可以多親近親近。”
“河間五虎”便是那扮作腳伕的數人,因他五人乃是親兄弟,面貌十分相似,倒也不難認,此外,又因這五兄弟中有兩人使八面漢劍,餘者皆使長刀,在江湖上便又有個別號“兩面三刀”。
由此亦可知,這“河間五虎”絕非善類。
“東西在哪?”宇文宏低頭看向孫通,再度發問。
這一刻,他面上的神情不復此前冰冷,而是帶着一絲淡淡的悲憫:
“鐵掌孫通俠名在外,在下素來敬仰得很,也實不願一代豪雄受盡苦楚而死。只要說出東西在何處,在下以江湖名聲擔保,定會給你個痛快。”
他倒也坦蕩,不曾對孫通虛言矯飾,言明瞭必要殺他,區別只在於是受零碎之苦慘死,還是一劍斃命。
孫通的面色越發地蒼白,斷臂處血如泉涌,直披了滿身。
以他的傷勢,理應先行點穴止血,再設法逼問。只他一雙鐵掌斃敵無數、威名赫赫,衆人怕他臨死前的絕死一擊,是以只是不遠不近地圍着,並不願近其身。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臨時糾集起來的一夥人而已,彼此間防備勝過信任,自是誰也不肯去冒這個險。
孫通並未回答宇文宏的問題,而是定定地望向他,蒼白的嘴脣動了動,口角溢出了一絲鮮血:
“宇文宏,你我……同爲宋人,你爲何要替……替那金狗賣命?”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宇文宏答得斬釘截鐵,根本不爲他語中家國大義所動,語聲錚錚有若劍鳴:
“人無信不立。我宇文宏行走江湖一十九載,從來一諾千金,問心無愧。”
孫通目注他數息,嘆了口氣,收回了視線。
這便是所謂的道不同不相與謀。武者但求心念通達,他此刻念至於此,死亦無悔。而宇文宏想必亦是自有其道。
心通劍明,難怪他能刺出那樣的一劍。
見孫通的面色越發慘白,印堂處浮起了一層灰氣,顯是死期將近,宇文宏心下着緊那件東西,第三次追問:“孫通……”
“在下甲午。”孫通驀地打斷了他,目視前方,眼神一點一點地變得明亮,似有火焰燃燒:“這世上早便沒了孫通這號人,只有甲午。”
宇文宏愕然地看着他,一時間有些不明所以,那使鞭的女子卻在旁“噗哧”一笑,擡手輕掠髮鬢,嬌笑道:“原來咱們孫大俠是進了長鋒營啦。”
孫通沒去看她,只緩緩閉上了雙眼。
宇文宏從未聽過長鋒營的名號,且此時也並非問個究竟的時候,又見孫通不說不動,以爲他已然氣絕,正猶豫着要不要探其鼻息,不料孫通忽又張開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
“我……我可以告訴你東西在何處,但今日你們圍攻於我,我輸得不甘心。宇……宇文宏,你可敢與我放對?”
一個傷重將死之人居然要求單打獨鬥,宇文宏只覺莫名可笑,方要出聲拒絕,孫通又飛快地道:
“我與你只過一招。一招之後,不論輸贏,我都……都會告訴你東西在何處。不然,我……我死不瞑目!”
他越說氣息越是微弱,看上去分明已經沒多久可活,宇文宏不由遲疑起來。
孫通是個武癡,否則也不會把個不出奇的鐵砂掌練出如許名堂,此時他要求比試,也與其平素的秉性相合,且他手中那東西很是緊要,能早一刻拿到也是好的。
思及此,宇文宏不再猶豫,點頭道:“好,那我便只用左手,不出內力。”
這已是極公平的比試之法,以孫通的傷勢,宇文宏就算只用一分內力,他也必死無疑,而若單只是比劃招式,孫通卻未必會輸。
衆人聞言,面上俱皆現出看好戲的神情,各自朝後退開了些,那使鞭的女子腰身一扭,彩蝶般盈盈飛上牆頭,笑語嫣然地道:“奴家不才,在這裡爲兩位掠陣。”
這個位置居高臨下,縱是孫通臨死反擊,也逃不過她掌中軟鞭。
宇文宏看出了她的意圖,客氣地向她道了聲“多謝”,旋即劍交左手,右手捏訣,劍尖指地,肅容道:“請。”
此乃劍客起手式,先禮而後兵,乃是劍客向對手示以尊敬之意。
孫通此時亦是靠坐了下來,單掌豎起,虛向側方,亦是掌法中的起手勢。
雖然已經少了一條手臂,身上又滿是鮮血,可僅是這樣的一個簡單起手勢,他整個人的氣勢亦有了變化,望去有若淵停嶽峙,令人竟生仰止之感。
宇文宏氣息微凝,劍尖忽地一顫。
起風了。
小巷中似有風攜煙雨,溫軟綿密、飄飄灑灑,像是無從尋覓,卻又彷彿無處不在。
此乃宇文宏成名劍法“煙雨劍”中最爲精妙的一式“春風化雨”,藏劍氣於無形、蘊殺機於無相,已然近乎道。
出手便是難得一見的絕招,衆人自是細加觀瞧,面上亦不約而同現出了讚歎驚佩之色,各自於此招中有所領悟,便連那牆頭女子亦是目生異彩。
一時間,小巷中聲息俱寂,所有人皆下意識地摒住了呼吸,等着看那孫通會以何等精妙的掌法應對此招。
然而,煙雨悽迷、微風流轉,卻始終不見那聞名遐邇的鐵掌現身。
宇文宏靜候了一會兒,驀然心有所悟,暗道一聲“不好”,搶步飛身上前。
孫通仍舊倚牆坐着,蒼白的臉上一派平靜,已然沒有了氣息。
“他自絕心脈而亡了!”
使鞭的女子眼力極好,當先看出了端倪,旋即眉尖若蹙、似甚憾焉,嘆道:“哎呀,就這麼教他死了,那些刑罰一樣都沒用得上,真真可惜。”
語罷,她面上又現梨渦,淺笑盈盈,懸在牆邊的一雙纖足來回晃動着,俏皮可愛,就像個偷看鄰家事的小姑娘。
宇文宏的面色十分難看,猶自不死心,伸手探了探孫通的頸脈,觸手一片冰冷,再無半點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