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寬厚
大夫人便是覷準了這個空子,硬將她名下的牲口全都保留了下來,只拿這幾十頭牧那黑泰充數。
大夫人還特意叮囑塔哈說,反正都是要拿去殉葬的,能省儉些便省儉些,飼料不用給的太好,活計則要多多地安排下去,儘可能讓這些牧那黑泰吃最少的飼料,幹最多的活兒,最好能在他們死之前將他們榨乾。
便是真死了也不打緊,拉去莊子上肥田便是,而若是死得太多,便從府裡再抽些宋奴或牧那黑泰補足。這些皆是公中的,不與正房相干,大夫人自是樂得如此。
其實,大夫人最想處置掉的,還是七小姐豢養的那頭花斑猛虎——阿黃。
阿黃被花真養得膘肥體壯,一身的皮毛光滑油亮,看上去威風極了。貴族老爺們最是喜歡這等兇物,無論是宰了賣還是活着整隻賣,都能賣出極好的價錢。
在來白霜城之前,大夫人便特意交代塔哈問一問老爺的意思,若是能將阿黃賣了,她願意將所得的兩成添入公賬。
這在大夫人已是極其大方的舉動了,平素她可是連一分利都不肯讓的,大夫人說的時候,亦是一臉地肉痛。
塔哈卻是知道,這話說出去就是討打,可大夫人的意思他也不敢違逆,只得硬着頭皮向老爺提了一句。
果不其然,老爺當場便撂下了臉。
不過,老爺大約也猜到了大夫人會起這個念頭,便也沒太爲難塔哈,只命人抽了他幾鞭子,再告訴他說,阿黃如今是由老爺親自養着的,誰敢打阿黃的主意,先掂量掂量自個兒長了幾顆腦袋。
塔哈就知道會是這樣,這頓打捱得真是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而在三天前,他便將老爺的話稟報給了大夫人,大夫人自也不敢與老爺犟,但心裡卻爲此很是不喜,每回一提起來,她就會長吁短嘆一陣子,嘀咕些“養這頭廢物還不如養幾頭牛”的怪話。
說來說去,大夫人還是太過於小氣了。
不是他塔哈對主子不敬,實是他活到這把年紀,就再沒見過像大夫人這麼摳門兒的,連親生女兒的喪儀都辦得這樣扣扣搜搜地。還貴族夫人呢,要依他老塔看,這大金隨便哪個頭人家的太太,都比這位主子夫人大方體面點兒。
難怪在京城的時候,大夫人便總是與那些貴族夫人們處不好。這怎麼可能處得好?人家聊胭脂水粉、家長裡短,要麼就聊京城局勢、皇宮秘聞,大夫人倒好,一開口就是錢錢錢,像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那丹家是新貴一樣。
塔哈一個勁兒地在肚中腹誹,但這話卻是斷不能說的,想了半天,只能“啊呀”一聲以頭搶地,再放開嗓門兒使勁乾嚎:
“奴才知錯了,奴才知錯了。求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啊!”因實在是沒法子逼出眼淚來,他只得咬牙將那腦門兒往地上“砰砰”死磕。
吉勒氏的面色緩和了下來。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這位大管事,見塔哈的腦門兒已然磕得青腫,顯見得是真心悔過,不由得眼角微眯,伸出一根手指頭道:“罷了,便饒你這一次。”
“罷了”二字甫一出口,塔哈立時便不磕頭了,待聽到了後一個“饒”字,他馬上伏地高呼:“主子聖明,謝主子恩典。”
吉勒氏的脣角翹起來,心下甚是滿意,彈着指甲撫了撫衣袖,便站起身來往四下瞧。
百花院的離奴此時盡皆跪伏於地,大柴房裡黑壓壓擠了一地的人,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難言的怪味。
她嫌惡地皺起眉,掏出帕子在鼻子前頭扇了扇,道:“這氣味可真難聞,我瞧着這地方是太陰潮了。罷了,晚上燒兩個火盆,飯食也給足些。
另外,外面再架上一圈兒籬笆,你們每日裡都要把它們趕出圈,便在那籬笆裡頭走一走,光長膘也不好。”
塔哈連聲應是。
吉勒氏垂下眼睛,陰沉的視線向他身上掃了掃,陡然拔高了聲音道:“如果再死了哪一頭,便照市價從你工錢里扣,死多少扣多少,你可記住了。”
“是,是,夫人。奴才再也不敢了。”塔哈擦着額頭的汗道。
吉勒氏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恭送主子。”塔哈當先躬下了腰,滿地的離奴也盡皆將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人羣中,蓮兒兩手緊摳着地面鬆軟的泥土,耳中是細碎漸遠的腳步聲,面上滿是不解。
她想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
據說,大夫人素來吝嗇,每花一個銅鈿都要仔細地算上半天,而她此前命塔哈所做的事,也的確符合她的秉性。
蓮兒他們這些即將用來殉葬的離奴,只要留一口氣就行了,犯不着多花口糧去養活,是以那段日子他們每天干着最重的活計,吃得卻是比狗都不如。
可是,自打三天前來到帥府,大夫人忽然便轉了性,對這羣離奴竟是格外地寬厚,不僅免了他們的粗使活計,飯食也變成了普通的粗餅子。
雖然那餅子依舊乾硬難嚥,可卻是實實在在地拿糧食做的,比草籽餅好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再一個,飯食的量也給得很足,每日皆是四張厚餅,有時還會加一碗剩菜葉做的湯。且看管離奴的那幾個小頭目也不怎麼敢動手了,偶爾還給個笑臉。
不用幹活兒,不必挨打受罵,每天都能吃飽,方纔大夫人又吩咐燒爐子取暖,可見晚上睡覺也不會冷了。這樣好的日子,比那正經的金人也是不差了。
有這想法的不止蓮兒一個,所有離奴皆是如此。哪怕明知待到花真下葬之日,便是他們身死之時,許多人竟也覺着,能過上幾天吃飽睡暖的日子,死也值了。
“和卓,你把賬本兒拿來給我瞧瞧。”
後花園中,東風漫卷,吹起一地的落英,卻終是吹不散吉勒氏目中的憂色。
她緊皺着眉頭,思忖着新添的這筆柴炭花用是值還是不值,與那入息抵扣之下,得失又是如何。
那名字叫做“和卓”的中年女僕利落地應了一聲,便從旁邊的小女奴手中拿過一本帳簿,雙手呈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