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成的觀點,和紅黨極爲相似。從不計較個人榮辱得失。這種觀點在國黨是要吃虧的。那些達官顯貴,哪個不在乎自己的職級?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吳文康聽到他的話,覺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並不是國黨的特工,而是紅黨的地下黨員。這個由局座親自培養的優秀特工,在思想上顯然已經被嚴重赤化了。
“蝰蛇,你這樣的想法在我面前說一下無妨,在局座面前千萬不能說。要不然,你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白搭了!官場如戰場,自然有它的一套遊戲規則。人家爲了往上爬,不惜砸鍋賣鐵,請客送禮,你卻在這說風涼話,你說你的軍銜什麼時候纔能有個提升?我可警告你了,不要把紅黨的那一套搬到我們這來,行不通的!”
劉達成知道,吳文康是出於好心。他也希望自己的官階能往上提一提。除了做出功績以外,還應該有一些個人的“表示”。就像常青和吳海濤他們一樣,經常在生活中對劉達成有所表示,他們纔會更像“自己人”。
“站長教訓得是。我記住了。”
劉達成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和滿腦子都是官本位思想的人談奉獻?簡直是對牛彈琴。
輕啓讀心術,吳文康的內心世界一覽無餘,全都是關於鄭達康的信息。看來他真的把鄭達康的事情當成當前的首要任務了。重慶方面把鄭達康派過來,說好聽點,是協助他的工作,也有可能是要讓鄭達康取代吳文康。所以,吳文康很糾結,進退兩難。現在鄭達康音訊全無,不知是死是活,讓吳文康有些坐臥不安。
瞭解到吳文康的想法,劉達成笑道:”站長,你想要一個什麼樣的鄭達康?“
吳文康不由愕然:”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走了,你保重。“
劉達成話裡有話,又不想把話挑明。說惡毒點,吳文康巴不得鄭達康以身殉國。他如果被俘,或者平安無事,其實都不符合他的利益。這一點劉達成已經從他的內心世界洞悉。也就是說,吳文康的所思所想,根本逃不過他的眼睛。
望着劉達成漸漸遠去的背影,吳文康的神情很複雜。這是一個不要名利的年輕人,也是一個很詭異的年輕人。他的很多想法,只要剛剛從頭腦裡冒出來,就可能被他所洞悉。如此驚人的洞察力,似乎隨時能看穿一個人的靈魂,不能不說是一種十分恐怖的存在。
鄭達康晝伏夜行,冒着殺頭的危險潛入上海市區。等他如鬼魅一般出現在吳文康的寓所時,已經是第五天黃昏。
”老鄭?!“
鄭達康的嘴脣和下頜已經不用假須了,鬍子拉碴,頭髮更是亂糟糟,衣衫又破又髒,就像一個叫花子。看到這個形象,吳文康怎麼也不敢把他和鄭達康聯繫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勁才叫出他的名字。
“吳站長,沒想到我鄭達康會有這麼落魄的一天吧?”
“老鄭,看你說哪去了?你這是叫大智大勇!有幾個人能從數百日僞特工的包圍圈裡成功逃脫?我看唯有你鄭達康了!我馬上給重慶發報,向局座報平安。”
“還是老吳懂我。好,發報!不要讓局座太擔心了。”
兩個人都是軍統局的老人,專業素養堪稱一流。鄭達康一把將吳文康拉開,嘆了口氣,說道:“還是我來吧。我的發報手法局座熟悉,哪怕發幾句廢話過去,他也能分辯出是我。”
“行,你來。讓局座放心一些。”
隨着滴滴滴的發報聲響起,鄭達康安全到達上海的消息傳到了軍統局。戴局座收到消息,不由喜笑顏開。鄭達康果然脫險了!
想當年,吳文康和鄭達康都是保定軍校的高材生。兩個人一起進了軍校,後來又一起進入軍情處。人生的軌跡基本相同。在派系上,都被人稱爲“保定派”。和黃埔系相比,保定派在軍統局的實力並不弱。但黃埔系是天子門生,委座是校長,相比較而言,保定派的聲音就要弱一些。
這次局座把同爲保定派系的兩個同學派到一起工作,意欲何爲?吳文康安排鄭達康洗澡,又找了一套自己的衣服出來,替他換上乾淨衣服。然後又親自替鄭達康理髮,經過一番打理,鄭達康纔有點像個人樣。
鄭達康一來到就享受到各種優待,顯然也是把吳文康的家當成自己的家了。吳文康幫他剃頭的時候,好幾次剃鬚刀都往鄭達康的頸脖處經過。只需要輕輕一拉,鄭達康肯定斃命。
這個想法冒出來,吳文康自己都嚇一跳。他們兩個人是同學,同志,戰友,兄弟。總之,有很多可以形容的詞語用在他們身上都合適。唯獨不應該是敵人!
“文康,你在想什麼?”
鄭達康半躺在躺椅上,聽着吳文康手下的剃鬚刀發出滋滋滋的聲音。那聲音有些像割麥子一般清脆。之所以這樣問,那是因爲鄭達康感覺到吳文康的手在顫抖!
一絲輕微的顫抖,就能在鄭達康的臉部留下一道刀傷。所以,像鄭達康這樣心細如髮的老特工,能輕易感受到吳文康內心的變化。
“沒、沒想什麼啊。可能是太激動了,又好像沒有拿過剃刀,有點不適應。你別亂動,割傷了我可不負責。”
滋滋滋的聲音繼續響起。室內很安靜。這聲音就顯得格外刺耳。
“達康,這次你能虎口脫險,我們都很高興。我已經通過內線打聽過了,影佐禎昭這次的消息來自軍統局高層,很可能是局座身邊的人出了問題。抓人的大網撒開之後,甚至連李士羣的身邊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是機械的執行命令,只有影佐禎昭身邊的幾個人知道,他們是要抓捕從重慶來的高級特工。”
“文康呀。我覺得這人啊,和狐狸有些相似,活久了就能成精。其實我也是突然間感覺到危險來臨,臨時起意改變了下車的方式。沒想到啊,我手裡的菸嘴救了我一條命!”
鄭達康得意地揚了揚手裡的菸嘴,開始講述他逃命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