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成和李士羣坐在一起，不分尊卑，就像相處多年的好朋友。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有些觸目驚心。
李士羣接到電話，聽着，聽着，臉色漸變。放下電話，他長嘆道：“這些抗日分子真是太厲害了。前天，日本人的一艘汽艇失蹤。當天晚上，竟然有一艘從日本過來的輪船失蹤，船上裝滿了藥品。這簡直是在偷天換日。剛纔是憲兵司令多田駿打來電話，要求我們配合他們一起搜查上海所有建築，找出被中國特工劫走的藥品。”
劉達成不由暗自得意，這種時候還在找藥品，估計那批藥品早已從水路運到新四軍蘇北根據地了。
緊接着，李士羣一個電話打到秘書科，通知各處室的頭頭半小時後集中開會......
劉達成很清楚，一旦遇到這種情況，日僞特工部門總是喜歡大張旗鼓，搞得雞犬不寧。實際效果並不明顯。這對於他們來說，也只不過是完成任務。
整個七十六號特工總部，五個行動處，按照轄區進行分地塊搜查。一時間，滿大街都看見身穿綠衣服的七十六號特工。這些人就像綠頭蒼蠅似的，嗡嗡嗡，很討人憎惡。
劉達成身穿西裝，腰間挎着駁殼槍，嘴裡還叼着雪茄煙。他臉上的文氣夾雜着一絲狠辣的痞氣。儘管如此大規模的行動，答案早就在他心裡。他還是要老老實實地“配合”工作。歷經兩年多的苦戰，重慶特工在上海的勢力漸落下風。當下開展的行動又是全市性的，連日本憲兵、駐軍和僞軍都參加了行動。整個上海被攪得雞犬不寧。
這種情況下，劉達成上街往往是安全的。所以，他邁着八字步，悠哉遊哉地在街上瞎逛，由着常青和吳海濤他們去折騰。這時，一輛墨綠色的軍用吉普車在他的身邊停下來。
劉達成擡頭一看，原來是雷佔鬆正對着自己笑。
“上車吧。我們一起去巡街。”
雷佔鬆是有話要說。所以，劉達成想都不用想，擡腿就跳上了車。
果然，雷佔鬆手裡把着方向盤，嘴裡並沒有閒着。
“老弟，南京之行，多虧你幫忙。要不然，我不死也得脫層皮。真沒想到，死的人是李安。”
劉達成咬牙道：“那是他該死！識時務者爲俊傑。他也不看看什麼世道？”
這是人吃人的世道。李安這個倒黴蛋，活該他會死。他一心想着立功，以爲抱着李士羣這根大腿就能升官發財，卻把自己給栽進去了，被王其中給活活整死。
雷佔鬆單獨一個人開車，讓劉達成坐自己的車，彼此說話就安全很多。劉達成的“讀心術”告訴他，李士羣已經找過雷佔鬆談話，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和李士羣談話的內容。從這個角度來說，就是劉達成救了自己。
關於劉達成的身份，雷佔鬆看破不說破。這樣的年代，身份問題實在太敏感了。一句話不小心，很可能惹來殺身之禍。所以，就算雷佔鬆猜到劉達成是重慶特工，他也只能放在心裡，讓他爛在心裡。
雷佔鬆開着車，沿着上海的大街小巷兜圈。劉達成坐在副駕駛位，距離他太近，把他的心理活動全都捕捉到，發現他已經完全把他當作了重慶那邊的人。而眼下這宗搶日本人輪船的案件，他懷疑是蘇北新四軍乾的。他的態度傾向於同情。難怪他會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敷衍了事，擅自離崗。
“雷兄，其實我們的思想還是有很多共同之處的。比如，我們都認同自己是中國人，都不是心甘情願地當日本人的走狗。”
這是試探的話。雷佔鬆聽得心裡一驚。這種話如果在公共場合說，估計要被抓進監獄，當作抗日分子給做掉。劉達成之所以敢這樣說，主要原因是他不相信雷佔鬆的車上會有竊聽器。這是他們行動二處的公車，很多人都可以開。沒有特定的針對性。李士羣肯定不會傻到在這樣的車上安裝竊聽器的。
“國破家亡啊。我們這些人，真正甘心情願當漢奸的人只是一部分。很大部分是被形勢所逼，想混個飯碗。亂世之中，想活命都難，操守這東西就不值錢了。”
說到這，雷佔鬆歪過頭來，問道：“劉處長，我相信你也不是死心踏地當漢奸的人。在南京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你給了幾張紙幣小乞丐，然後那個小乞丐就往豆芽巷方向跑去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也不怕說。要是真的和軍統開火，死的人全都是中國人，這樣的死亡有意義嗎？”
“日本人爲什麼推行以華制華政策？就是他們自己的人力物力不夠用啊。螞蟻吞大象，談何容易？別看我沒讀幾句書，沒什麼文化，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
劉達成故意借題發揮，說道：“如果抗戰勝利，我們這些人屬於漢奸，都是國民政府所要鎮壓的對象。聽說汪主席身邊的一些高官，都是腳踩兩隻船，一邊拿着南京政府的薪水，一邊悄悄幫重慶政府搞點情報。這樣一來，將來萬一會遭到清算，他們就有個退路。”
“你指的是誰？”
“周福海。他可是南京政府的第三把手，其實也是搖擺不定。聽說重慶方面正在爭取他反水。”
擁有讀心術這樣逆天的本事，劉達成並不怕雷佔鬆搞小動作。他所有的心思，盡在劉達成的掌握之中。劉達成能清晰地感知到，雷佔鬆急於尋找退路。他就像一個在黑暗當中尋找光明的孩子。
“達成，你把我當兄弟嗎？”
雷佔鬆一腳踩向剎車，把車停靠在路邊，正色問道。
“當然。我對你的過去有所瞭解。你在來青幫之前，一直是窮苦出身。到了青幫，受到幫派的影響，染上了一些不良習慣。但你的本質應該還是一個正直、善良、勤勞、勇敢的中國農民。你這樣的人，不管是重慶政府，還是新四軍，都不會拒絕你加入的。”
“你連新四軍那邊也有關係？”
雷佔鬆驚訝得瞪大眼睛，露出滿臉難以置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