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真名叫周洛。常青在十六號碼頭找到他時，他正在扛麻袋。看見常青，他當然是喜出望外。
“常大哥，今天有閒空？”
周洛抹一臉的汗水，和工頭打了個招呼，便隨常青走了。常青穿了便服，工頭不知道他是誰，但從他的氣質看，就能看出此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諾大的上海灘，魚龍混雜。誰也不知道誰的背後有人。工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許周洛提前下班。兩個人在碼頭附近找了一家小酒店，叫了幾個菜，便喝開了。
說起現在的生活，周洛不由感嘆唏噓，頗有點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的感覺。
“大哥，還是你好呀。在76號吃皇糧，旱澇保收，吃穿不愁。我以前跟着曹大力，或多或少還能喝點剩湯，現在只能自己到處去賣命，賺點錢養家了。”
“曹大力死了，他這一幫人全都散了嗎？”
常青好奇地問道。按照常理，青幫是分了字派的。就像傳統家族一樣，有輩分。上一個輩分死完了，就該輪到下一個字派掌權。
“那倒沒有。現在好像是陸虎帶着一幫人在幹。他們昨天還來碼頭找過我，說只要跟着陸虎，一句話一個字都是錢，可牛逼了。”
常青畢竟幹了這麼久的特務。像周洛所說的營生，除了情報還有什麼？
難道陸虎幹起了情報生意？想到這，常青故意問道：“什麼生意這麼賺錢？”
“盯人。”
“盯人？”
常青糊塗了。
“對，盯人。”周洛喝了一口酒，一大塊油膩膩的肥肉就塞進了嘴裡，嘴角流出一線肥油，說道：“他們把人分散到各個住宅小區，專門盯陌生人。哪個小區住進了陌生人，不去驚動他們，而是直接向日軍特高課彙報。然後由特高課來抓人。如果對方是軍統、中統，或者中共地下黨，哈哈，一抓一個準。不死也要脫層皮。”
“他們就是以這個名義叫你回去的？”
“對啊。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我纔不幹呢。我寧願在碼頭賣力氣，扛沙袋賺點辛苦錢。”
“老五，算你還有一點良心。”
“良心值幾個錢？我只是覺得中國人不能出賣中國人。當漢奸的事不能幹，其他昧着良心的事我倒也幹過不少。比如，爲賭場當保鏢、爲妓院物色姑娘之類的活。唉，現在想起來，還是當碼頭工人心裡踏實，不用當心哪天有人用槍指着自己的頭。”
常青從口袋抽出一百美元，扔給周洛，說道：“老五，這點錢就算我給你兒子買奶粉吧。好久沒去過你家了，也不太方便去。畢竟我現在名聲不好聽。你說你不願當漢奸，我可是整天頂着漢奸的罵名啊。”
“哥，我不是有意罵你，別在意。”
“你不說，我心裡亮堂着呢。你記住了，今天和我說過的話，千萬不要在第二個人面前提起，要不然你被人打了黑槍，哥可幫不了你。”
“嗯，記住了。”
常青和周洛分手後，直接來到劉達成的宿舍。雖說當了處長，劉達成還是住單身宿舍。沒有妻小，住公寓也是浪費。再說和那些特工們住在一起，或多或少還能得到一些信息。普通特工的嘴巴可沒有那些當官的嚴謹。
劉達成聽取了常青的彙報，覺得事態有些嚴重。崗村的這個做法，如果全部普及開來，這等於全民皆兵。只是這種服務不是爲中國人，而是爲日本人。
生活困難，經濟蕭條。總有那麼一些中國人爲了生存，會貪圖每個月一個大洋的收益。陸虎只需要大量網羅失業遊民，就能打造一支遍及全社會的情報網絡。這支網絡掌握在崗村手裡，還有中國特工的活路嗎？
蔣士伯一死，鄧飛又大搖大擺地回到上海大學當教授。他的理由很簡單，浙江老家有點事，回家一趟。校方也不會管得太死。
劉達成向鄧飛彙報了陸虎的行爲。陸虎也很擔心，至少暫時組織上不適宜派新人進駐上海。那些租界已經被青幫浸透，有個風吹草動，肯定被青幫掌握得清清楚楚。
鄧飛眉頭緊鎖，正在思考如何處置陸虎的問題，劉達成搶先說道：“我有一個辦法，讓人不敢參加陸虎的組織。”
“請講。”
“我看我們應該把護廠隊員拉出來練練兵了。這一支隊伍是我們地下黨親自訓練出來的，一個個都是勞苦大衆出身。我看就叫他們飛鷹特工隊吧。”
“這個名字好。”鄧飛興奮地叫道：“由魏強帶頭，領着這些人去刺殺陸虎撤下的情報網絡。一個一個地殺，殺得他們膽寒！並且所有情報員都給他們扣一頂漢奸的帽子。”
“可是，上哪去掌握這些地下情報員的名單呢？”
當鄧飛提出疑問時，劉達成笑道：“陸虎這個人做事很小心。他身邊每天都有十幾個保鏢。這些人都是社會上的閒雜人員，武器彈藥都是崗村提供的。要在陸虎家取他的性命，很可能會驚動了崗村。但我們如果派人去盜竊陸虎手上情報人員的名單，應該不是一件難事。因爲他們每個月都要從陸虎手上領取津貼。”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要想去陸虎家盜取名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鬼知道他有沒有這份名單？如果沒有呢？劉達成並不能排除陸虎隨心所欲地發錢。這些混江湖的人，表面上一個個比誰都講義氣，一旦涉及到利益，巴不得所有的錢財歸他一個人享受。
對於這件事，劉達成心裡沒底。鄧飛也沒有。兩個人商量了一下，還是決定把這件事交給羅鑫去完成。
自從上次在帝國大酒店殺了白雲甫和河野杏子，羅鑫一直蟄伏在華鴻毛紡廠。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渾身充滿幹勁，一聽說有活幹，全身都是勁頭。
這天晚上，羅鑫準備了夜行衣、無聲手槍、迷藥、匕首等。一直等到凌晨兩點，他像幽靈一般從華鴻毛紡廠的圍牆翻身出去，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