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霆均敘述的過程中,我的心也像被摔了個粉碎。
在這場意外的真相里,我竟然對她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有強烈的認同感。
以往的觀念彷彿出現了偏差。我敲擊幾下腦袋後,問了自己一個這樣的問題:拐賣飯,孫建國,還有孫的養父母。誰纔是真正作惡的那個?
大多數拐賣案的原罪都源於買賣。
因爲有買家需求,所以有人鋌而走險去誘惑甚至當街強搶兒童,造成了一起起的悲劇,孫的養父母就是這樣的根源。
至於孫建國,可能是知道了當時的孫霆均智商有問題所以選擇拋棄。
像趙飛那樣的拐賣犯就更直接了,爲了利益沒有任何人性可言。
可是在孫霆均的案例中,我竟然完全分不清誰成了原罪?
這和我的家庭背景也有相同的地方,程禮新當年曾參與過抓捕趙啓久,趙啓久的兒子趙飛拐賣了商臨,而商臨娶了身爲趙飛妹妹的我。
昨日種種,已然演繹着今日的輪迴。
如果我,孫霆均,商臨,三個人都沒有這麼複雜的家庭關係,可能現在的我們完全可以和普通人一樣生活,而不是在現代社會裡自己給自己構建了一個亂世。
“我去睡了。你吃飽了也休息吧。”
正在我陷入沉思的時候,孫霆均突然站了起來。
等我擡眼時,他已經扶着扶手往樓上走。
走到樓梯的一半時,孫霆均又回頭瞧我一眼,像在對我表態似的說:“程乙舒,把孫建國搞完蛋的念頭在我心裡埋很多年了。”
我突然對孫霆均產生了一種憐憫。
以前我巴不得他死了纔好,現在卻真心覺得,他並沒有那麼不堪。他的執念不是來源於恨,而是因爲割捨不下的愛。
他愛自己的養父母,拒絕接受由於孫建國的殘酷而破壞掉的小幸福。
可憐孫霆均還是太嫩了些,不然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入了商臨的套,一點戒心都沒有的就把陳強他們納入麾下。如果沒有商臨在幕後操縱,孫霆均一隻外強中乾的‘屎殼郎’又能滾出多大的糞球?在我看來,他可能還比不上那個假紳士霍佑伸。
種種複雜的恩怨,早就不是商場上的輸贏能解決的,不流大量的血估摸着完不了。
我深皺着眉頭默了大概五分鐘,然後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上樓休息。
路過一間客房時,門半開着。
透過一條十幾釐米的縫隙,我瞧見孫霆均坐在沈芳牀邊,似乎很入神地盯着這個酩酊大醉的女人,因爲上樓時腳步聲不輕,可他竟然完全沒有察覺。
我敲擊了幾下房門,然後推開門問:“喂,我住哪間?”
孫霆均回過神來,瞧見我就站起來,好像已從剛纔談話的哀傷裡緩解,笑着露出倆虎牙對我說:“你想睡哪間就睡那間,睡我那間都行。”
他無意間就透露了他沒有和沈芳同房的打算。都說男人是下半身動物,可在這點上孫霆均似乎不是這樣。如果單純只是找女人發泄,又不談感情,對他這種公子哥來講,沈芳現在的長相足夠了,可他並沒有行使原本可以行使的權利。真的只是因爲討厭嗎?
或許他的人品遠比外表展露的要好許多。
但對於孫霆均的調侃,我鼻子裡還是發出極爲不屑的聲音,身子一轉,隨便推開了一間空置的房,連澡都沒洗就一頭紮上了牀。
心理上的疲倦太重了,我閉上眼試圖放空自己。
可沒多久門被推開,我猛一睜眼,而孫霆均看見我也愣了一下,盤手靠在了一面牆上說:“還真睡我房間?怎麼?想跟我好了?”
說真的,一陣熱氣陡然涌現。
因爲我覺得這還蠻尷尬的。
放眼四周,根本就沒有能向我暗示這是孫霆均房間的任何信息。
我靠在牀上皺皺眉頭:“你讓我愛睡那間睡那間,鬼知道這間房是你的。”
上回來我也只待在樓下,當時孫霆均讓我去樓下的洗手間擦把臉,順便把蓬鬆凌亂的頭髮重新紮一紮,衣服上的污漬也是用國外的產品噴一噴,再拿特製的白布擦一擦就很乾淨了,所以我根本沒上去二樓,怎麼會知道這一間會是孫霆均的。
孫霆均聽完,挺直身板後走到衣櫃那兒,猛就拉開了衣櫃朝裡指了指:“看見了嗎?都他媽是我的衣服!”
我探了下腦袋,還真是,臉火辣辣地燒。
但我肯定不會就這樣灰溜溜的跑了,因爲實在會太沒面。依然垂死掙扎地說:“我又不是小偷,一進門先翻人櫃子。你自己看這房間,如果不看衣櫃,鬼知道是你房間。”
說話間其實我已經下牀了,可雙腳還在套拖鞋時就聽孫霆均回了我一句:“剛進孫家的時候,我被拍了很多合照。強迫我擺放在房間顯眼的地方。可我發現每次看見和孫建國的臉,我連做夢都會驚醒。我不想忍了,就把所有照片都給撕了。我自己也失去了拍照的習慣,面對鏡頭我就會想起那時候孫建國站在我邊上對我說,小霆你笑笑,快笑!”頓下話,孫霆均的眼一擡,苦笑了出來:“程乙舒你知道嗎?我他媽笑不出來!”
我已經快忘記自己在套拖鞋這件事了,今晚的孫霆均給了我太多太多的意外。
他向我走來,忽然彎下了腰,笑了笑說:“還不走?真留下也行。”
孫霆均的氣息噴灑在我臉上,我伸手就揪住他的皮帶一個用力,把他甩到了牀上,然後自己拍拍屁股走人。
我出去後找到了房間,想起了行李又下樓去拿。
再次上樓時,雙腳在沈芳那間房前停下。
我推門進去,發現沈芳的牀頭櫃上擺放着一杯溫水,這在我第一次路過時是沒有的。
其實有些方面孫霆均還挺細心的,他大抵也知道醉酒的人但凡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沈芳睡得很沉,空調的溫度有點低,我調高了些後才離開。
這一晚,有關於孫霆均的話在我腦袋裡一遍又一遍的迴旋,害我連夢裡都夢見了他。
隔天下午,我隨便找了個油頭就溜了出去,並且沒有按照原本說的十分鐘內就回,而是直接打車去了銀行,把趙飛給我的那張卡塞進了atm機。
按照卡面背後的密碼,我成功打開了銀行卡系統,在確定一長串數字出現在屏幕上後,我更改了密碼。爲了以防萬一,我並沒有將這筆錢轉入我的名下,而是輾轉找到了趙飛。和這個謀面未深的哥哥約了一次。
趙飛告訴我,他手上還有事,讓我十點在某大型娛樂城的某包間碰頭。
我早早就在娛樂城附近的小餐館點了幾個菜,還叫了一瓶小酒,一分一秒地磨着時間。
從昨天到今天,商臨其實給我發過好多次短信。但他不想以關心的語氣來和我交流,而是以轉讓駕校爲藉口,問我在哪,然後催促我早點和他一刀兩斷。但中間又有幾張照片發給了我,照的是喬十一,她處理完傷口去了別墅,而她住在客房。
我堅決的相信阿臨的內心現在別提多掙扎了,想讓我先避一避風頭,又不想我很的從此變心,以至於他就和個傻子似的在短信中不斷自相矛盾。
等待趙飛的過程中,我實在是等無聊了,正好阿臨的短信又進來,我就逗弄似的回了句:煩死了,駕校是我的,我賣不賣轉不轉關你鳥事。倒是你,啥時候有空咱把離婚證領了。
發完短信後我就把手機放在桌上,繼續優哉遊哉地喝酒吃菜。
五分鐘後,信息鈴響了。
我拿起一看,一行快要越出屏幕的焦急逗得我哈哈大笑。
短信是這樣講的:我沒空離!要離你自己離!不和你說了,添堵!
周圍的客人估計以爲我是個神經病,吃個飯還抽風一樣的笑上了。可我實在忍不住啊,滿腦子全是商臨這會兒在家裡走來走去,着急上火的樣子。
我沒有去回這條短信,可過了十來分鐘後,又一陣信息鈴聲。
又拿起手機那麼一看,這回我差點覺得自己幻覺了。
還是商臨發的。
是那個和我說不發短信了的商臨說的。
這次的短信是:現在在哪啊?我來接你好不好?程乙舒,喊你滾是假的。昨晚到現在都沒合過眼,我想你!
這條短信卻讓我又犯了難。
我自然是想回去的,身爲別墅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哪能讓那女人猖狂太久,但即使會回,也不是今天。
今天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後來商臨應該是真坐不住了,電話一個接一個的飛我手機上。
我擡手看了下表,和趙飛約的時間卻快到了。
於是我乾脆關了手機,免得攪我心亂。
半小時後我消滅了幾個菜和一瓶酒,買單去了和趙飛約的地方。
其實我到的時候已經晚了二十分鐘。
推開一間包間的門,耳膜瞬間就轟的一下。
擺酒的長桌上,五六個身材火辣的女人肆意扭動着自己的水蛇腰,舞曲音量大到了極點,而沙發上只坐着兩個男人,一個是有着淺淺絡腮鬍渣的趙飛,一個則是精工西裝着身的霍佑伸。
趙飛看見我,拿起話筒粗狂地吼了一聲:“把音樂他媽停了!”說罷,就像展現權威一般直接把手中話筒用力地砸向一個站在桌上跳舞的女孩兒!
“啊”的一聲,被砸中的女孩子直接從桌上摔下來,一頭紮在了尖銳的液晶電視包邊上,立刻鮮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