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把推開了霍佑伸,死死盯着越走越近的人影。
忘記是在哪裡看過這張臉,總之就是越看越熟悉,一下子卻想不起來。
他肩膀上披着一件很薄的黑色外套,裡頭是件病服。
在我注視着他的同時,他也用着一種相當仇視的眼神盯着我。
他伸出一隻手,把披在身上的外套往外翻了翻,我纔看見他一隻手是被白色的紗布吊着的。
我終於想起來他是誰。
他走到我身邊時也停下了,看看霍佑伸,又看了看我,最後目光像是一把鎖似的鎖住了我說:“記得我嗎?”
我沒有說話,但內心的恐懼卻在這一剎那凝聚成河。
這是一條漏網之魚,是大虎那些已經被孫霆均打死的兄弟裡唯一因爲被商臨先打進醫院而僥倖活下來的人。
他身軀擦過我身邊的時候,冷不防說了句:“一夜之間,我的兄弟們全都失蹤了。他們接手的酒吧也在一夜之間改朝換代,先前罩着我們的老闆也聯繫不到,據說是嗝屁了。至於大虎他們只是出了什麼事去外頭躲一躲,還是被人搞死了,等老子出了院一定會查清楚。回去告訴臨哥,他欠我一隻手,等時候到了我會去討。”
因爲這一句話,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怎麼把這個人給忘了。
因爲他的出現,我和霍佑伸的爭吵也停止了。
他沒有在醫院和我鬧孩子的去留問題,大手在我後背輕拍了幾下後說:“先回我那再說。”
霍家大院裡,管家和下人,甚至是負責霍佑伸安全的幾個外國打手還住在那,一點也不像主人要遠行離開的樣子。
霍佑伸坐在大廳,疊起腿讓管家泡茶。
熱茶上桌時,他淺啜一口說:“剛在醫院那個人是誰?”
“他和大虎他們是一道的。”我輕輕嘆息出聲。
霍佑伸皺了下眉:“是嗎?我沒大有印象。”
“周明那次,你見到的那幫人裡沒有他,那人的手骨已經讓阿臨給砸斷了。”我說。
“哦。”霍佑伸又喝口茶:“那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兄弟被孫霆均殺了,孫霆均會怎樣?”
我低垂的眸瞬間一掀。
“你想說什麼?”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真實地在我腦中盤旋。
“聽我的,把孩子打掉。”霍佑伸的眼皮子一掀,聲音淡如水。
可是,那種強而有力的壓迫感如果不是當場感受,根本無法言喻。霍佑伸一直以來就是個潛伏者,他有着自己一套習慣的僞裝,也許是社會打磨的關係,也許是天性使然,總之三個男人中,和霍佑伸相處的時候是常常都有一種氧氣被抽走的感覺。
“你在威脅我?”我輕笑一聲,沒有自亂陣腳,反而以拿出更強大的氣場對他說:“霍佑伸,你別忘了。在孫霆均那起事件中,你也是幫兇。別說目前爲止,暫時找不到什麼證據,就算那個小羅羅真能找到什麼他兄弟被殺的證據,其中一定也會包括你的那部分。如果我是你,最好祈禱這件事能掩埋下去,要不然最後倒黴的也絕對不會只是孫霆均一個人!”
霍佑伸盯了我一會,十指悄無聲息地交纏,摩挲,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幾分鐘後,他又說:“有誰看見我參與了?小舒,其實你如果順從我,說不定過段時間我對你也淡了。可你越是這樣激我,我越是討厭你肚子裡的孩子。”
“你!”我擡手怒指着他,可怒不可及的背後卻是欲言又止。
都說女人愛爭,在我看來男人更是。
霍佑伸明明沒有那麼喜歡我,比起孫霆均和商臨,他對我的好感不足他們的十分之一。可眼下,他卻確確實實從一個徹底的陌生人,從一個交集不深的路人變成了一個真真切切的追求者。
這種關係只要存在,就必須要正視起來,也必須解決。儘管我一次次拒絕,可男人的好勝心是相當強烈的,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
於是我開始故意耐着性子問他:“阿逸。我打掉之後呢?你會對我好一輩子嗎?”
霍佑伸被我問的一愣,然後交疊的雙手又瞬間分離,去握桌上的茶杯說:“我可能會堅持喜歡你幾年,至於幾年後,我不知道。更別說一輩子了。但在我喜歡你的時間裡,你要什麼都可以。我不會和商老闆一樣讓你成天活在恐懼裡,讓你擁有一段真正羅曼蒂克式的感情。”
在這個問題上他倒是成熟得坦蕩。
“羅曼蒂克啊?呦,真誘惑人。”我笑了,也故意向他提出了條件:“如果你願意接受我肚子裡的兩個孩子,也許我還可能考慮和你在一起。怎麼樣,要不要喜當爹?”
這當然是一句徹頭徹尾的假話,但眼下卻能好好的將霍佑伸一軍。
他臉色果然難看了起來,沉吟片刻後反問我:“你覺得有可能嗎?以我的條件,何必替別人養活孩子?”
我直視着霍佑伸深邃的雙眼,一字一頓道:“你能明白這點就最好。孩子是我的,能決定他去留的人也只有我。”
霍佑伸放下茶杯後直勾勾地看向我,動也沒動:“警方全面通緝趙飛,他一定還在北京城,你想保住孩子無非是癡人說夢,就連你自己的安全都難以保證。除非你真的離開北京,和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要不然先跟我回中東,那裡是我的地盤。”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如果我還是十八九歲的小女孩,那我可能會相信霍佑伸的話。可是一旦我跟他去了中東,在他的地盤我究竟能不能保住孩子就更是一個未知數。
我盯着霍佑伸的眼睛,言語間的種種對話語氣其實也沒有濃烈的火藥味,更像在心平氣和的交流。但我也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在霍佑伸身邊可能同樣是個虎穴。
這瞬間我特別想孫霆均,想起了許多和孫霆均在一起發生的事,甚至好幾次我們在蒼蠅館子裡吃飯時點了多少菜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種令人害怕的懷念,像藤蔓一樣纏繞在我的腦子裡。
好幾次午夜夢迴,我從夢中驚醒。
夢裡是孫霆均的各種死法。
有時是被砍刀砍死,有時是被法警一槍擊斃,就連飛來的橫禍也總是在夢中出現。
他就像一顆我生命中染血的硃砂痣。
我永遠忘不了那次在河邊,他對我說:“程乙舒,我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談戀愛,但卻不太可能會‘分手’。”
這句話無數次出現在我腦海裡,根本揮之不去。
除了阿臨和我爸之外,孫霆均是第三個對我而言意義不同的男人。所以當他像一頭困獸一樣站在欄杆內,委屈地對我發怒發狂時,我不需要和他解釋因爲他,我錯過了最愛的人。
“說話。”霍佑伸的聲音從我耳畔掠過。
我回過神,直接對他攤手:“把戒指還給我。然後我和你以後就橋歸橋路歸路。”
霍佑伸相當不悅,他一定沒想到,可能自己生平第一次讓一個女人跟着他回中東卻得到了橋歸橋路歸路這幾個字。
啪的一下,他一掌震碎了茶几上的玻璃杯,連帶光潔的茶几表面也起了一道裂縫。
茶水瞬間隨着碎玻璃撒了一桌。
因爲過於猝不及防,我的身子一顫,然後心裡就有點火氣地說:“發什麼神經病!”
“好一句橋歸橋路歸路。”霍佑伸的咬肌一突,沉聲道:“行!你這種女人,不撞南牆不回頭,那你儘管去撞。戒指我可以給你。但……”
頓下話的時候,我感覺到霍佑伸眼裡極度強烈的攻擊性,黑色的眼珠在光線的折射下掠出相當寒冷的光。
他側身向我撲來,直接扣住我的後腦,用兩片薄薄的嘴脣含住我的嘴,也根本不管我願意不願意,直接就探舌進來,然後就用牙齒開始撕咬起來。
我一把扯過他的頭髮,在他的舌頭還沒有太深入之際,揪住頭髮就往外扯。
他皺了下眉頭後看見我極度憤怒的臉,卻得意地笑:“這個吻,吻孕婦的感覺還不錯。”
他微卷的頭髮因爲我那一扯,後面的一片就豎立了起來,一下子變得很滑稽。
可我當下哪裡笑得出來,要不是他一次次幫我,要不是這會我肚子裡有孩子,因爲他無端越軌的舉動,我保不準就會和他在這裡吵一架。
可我長大了,肚裡還懷着寶寶。
我不能,也不行。
正在這時,霍佑伸嘆息一聲從一邊的行李箱裡把戒指拿出來,捏在手上說:“程乙舒,如果你真的決定從我手上拿回這枚戒指,且堅決不打掉孩子,那從今天開始,你就會失去我的保護。只要從霍家大院走出去,你得單槍匹馬面對所有不好的事和與你有過節的人。你願意?”
我伸手,沒有一秒鐘的遲疑,直接就從霍佑伸手上奪回了我自己的東西。
我把戒指緊緊拽在手裡,認真地對霍佑伸說:“這段時間謝謝你,但你也揩了我好幾次油了,我們互不相欠。”
霍佑伸努努嘴,輕輕聳肩。
我走到門口,回頭說:“不要和上次一樣多事,如果你不希望我死太慘,我懷孕的事希望你不要告訴任何人。”
霍佑伸說:“我挺喜歡看戲。”
“什麼意思?”
霍佑伸勾脣淺笑:“我很好奇商老闆知道後會怎樣,一定有意思。”
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真的好想抽他一個耳光。可作爲一個已經有思考能力的女人,他討人厭的話卻是在爲我着想,完全可以理解爲他在擔心我,卻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因爲在衆多追求者裡,條件極好的他一樣沒有優勢。
但我沒想到他的動作竟然這麼快。
霍佑伸在我面前舉起了手機,手指按動幾下後就說:“小舒懷孕了,兩個。”
我的心瞬間提了起來,霍佑伸在這時候卻開了擴音鍵。
熟悉的陰柔男聲頃刻間飄到我耳朵裡:“再說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