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預測
沒等薇妮和費德維茨回答,艾麗絲便拋下他們,獨自走開了去。
費德維茨聳聳肩,笑着說:“艾麗絲就是這樣的性子。”房間裡其餘的人都在相擁而舞,薇妮和費德維茨面面相覷,各自都只覺得尷尬。
爲了緩解尷尬,費德維茨故作輕鬆地隨意開啓了一個話題:“聽說上個月諾伯城有一場格麗婭.勒萊斯其的畫展,你去看了嗎?”
“是嗎?我沒有來得及去。”薇妮隱約記得裡克似乎提過這場畫展,只是她根本沒有放到心裡去。
“真可惜,”費德維茨做了個誇張的手勢嘆道,接着說,“不過年輕的小姐大多不喜歡勒萊斯其。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勒萊斯其雖然是位女畫家,但是她所描畫的血腥場面卻比很多男畫家的畫更可怖,那句評論怎麼說來着,對了,是‘殘忍而細膩的筆觸’。”
薇妮對這位畫家一無所知,只知道她是上個世紀鮮有的幾位女畫家之一。關於畫,她不知道怎麼接口說下去,於是巧妙地轉換了重點,說:“這麼說可不公平。男人總喜歡拿性別說事,似乎凡事女人做一點什麼,無論好壞,只要稍有偏離女人的固有形象,便會被視作異端。如果勒萊斯其是個男人,一切便好辦多了,因爲男人不但不以固有形象來束縛自身行爲,反而往往更希望自己與衆不同。”
“這可真是個嚴厲的指控,”費德維茨揚起脣角。他笑起來的時候,兩腮微微有些鼓,雙眼彎彎,像極了童話故事裡的兔子先生,“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如果勒萊斯其是個男人,那麼她大概早就淹沒在了廣大的無名畫家裡。不管是冷暗的背景,還是充滿戲劇性的畫面,都和那個時代的其他大多數男性畫家一樣,完全地體現了卡拉喬的影響。”
薇妮反駁道:“因爲取得普通男人皆能輕易獲得的成就而被大加讚賞,這可不是對女性的恭維。”
費德維茨伸手,似乎想要揉揉薇妮的頭,但是意識到薇妮今日髮髻梳得妥貼,於是只好不動聲色地收了回來,說:“我真不敢相信,這麼犀利的評論出自從前那個安靜和順的小薇妮。不過現在我倒是能肯定,你是艾麗絲的堂妹,天生有着對抗男權制度的反骨。”
薇妮略帶諷刺地說:“可惜任何的反抗在男人看來更像是小女孩熱衷的角色扮演遊戲,在男人樂意的時候,不介意屈尊陪演,就像勒萊斯其的畫一樣,儘管同樣冷暗血腥的格調,一旦被打上了女人的標籤,就立刻變成了有趣的談資。”
話題走得太過深入,便變得有些過分嚴肅。正好這個時候塞西莉婭走了過來,說:“薇妮也喜歡勒萊斯其?”
薇妮回答:“噢,沒,只是愛德華茲先生剛纔問起上個月勒萊斯其的畫展。”
費德維茨問:“路克小姐去看了那場畫展嗎?”
“當然,”塞西莉婭說:“那場畫展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有了塞西莉婭的加入,薇妮便趁機藉口頭痛,提前回房間去休息。臨近午夜的時候,艾麗絲果然來到了她的房間。艾麗絲將一張信箋塞到薇妮手中,用半是誘哄半是命令的語氣說:“你把這封信謄寫一遍。”
薇妮展開信箋掃讀了一遍,艾麗絲在信裡描述了切斯特城的風光秀麗,並且言辭誠摯懇切地邀請勞裡神官六月到莫頓城堡來做客。
這封信從頭到尾字裡行間全都充滿了上流社會貴族中流行的浮華腔調,遠遠不是薇妮所能模仿寫成的。
迎上艾麗絲不加掩飾的緊張、期待而又銳利的眼神,薇妮什麼也沒說,順從地將信謄寫了一遍。實際上,她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心裡隱隱也存着靜等好戲開場的期待。
薇妮寫得很慢,中間或者寫錯了字,又或者不小心在紙上灑了墨漬,艾麗絲心裡着急卻偏偏又得忍耐,等到薇妮終於一次謄寫好了整封信,她便迫不及待地將信紙托起來,一邊撣着一邊吹氣,想讓墨跡早些風乾。
薇妮睡眼惺忪地望着艾麗絲,細聲問:“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艾麗絲小心翼翼地將信箋裝入信封,不耐煩地說:“你去睡吧,我走了。”說着連看也沒有看薇妮一眼,便大步走了出去。
信送出去之後,艾麗絲似乎也忘記了承諾讓薇妮參加他們每日小聚會的事。一連好多天沒有看到艾麗絲,薇妮也就因此省下了時間看看書,或者去花園裡修行法術。
她從前偏好攻擊力強的火系魔法,對主束縛的木系魔法相對用得並不多,如今她卻不得不鑽研木系魔法的特點,以求取得突破。她每天都將手放在植物上,用心去感受那份來自自然的力量。
這天下午她躺在草地上,感知着陽光下草葉單純的喜悅,卻聽見林蔭道上傳來林賽的腳步聲,和她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少女。她們穿的是時下最流行的硬底銀扣鞋,行走聲緩慢聲音卻清脆,彷彿漫步的小馬駒。
薇妮躺在灌木叢後,整個人都身旁不遠處的一株參天大樹的樹蔭所覆蓋,因此林賽和她的同伴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等到艾麗絲你結婚了,很快就該輪到你了吧。”薇妮聽出了這是莎拉.堪帕瑟的聲音。莎拉嗔怨地說,“林賽,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我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征服了弗雷德.韋伯。”
“這有什麼可誇耀的。弗雷德不過是個普通爵士。”林賽佯裝謙虛道,語氣裡抑制不住地流露出驕傲。
“光有個貴族頭銜有什麼用,聽說寂靜森林裡那些邋遢落魄的冒險者,有一半都在吹噓祖上的榮耀。”莎拉颳了一下林賽的臉,說,“比起虛無的頭銜,金礦可有價值多了。你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壞蛋。”
林賽半是炫耀半是帶着自我說服的意味說:“其實弗雷德也是個很浪漫的人。有一天黃昏的時候,我們一起散步,我說我聽說晚上有當地的節日慶典,可惜我媽媽不許我夜晚獨自外出。只是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晚上,他居然翻牆來到我的窗外,扔小石頭敲我的窗戶。我問他有什麼事,他做手勢示意我下樓。當時我住在三樓,離開房間必然會驚動媽媽──她可不會允許我晚上和男人外出。弗雷德伸出雙臂,讓我往下跳。我不肯,他卻再三發誓保證。”
“最後你跳了?”莎拉好奇地問。
林賽點頭:“我那時肯定瘋了,聽信了一個才認識不到三天的陌生男人的勸說,穿着裙子就從三樓跳了下去。”她頓了頓,語氣忽地變得極爲甜蜜,“我落盡了他的懷裡。他居然真的接住了我。”
“哇──”莎拉長長地感嘆道,“你們可真夠浪漫的。好了好了,等到艾麗絲結婚了,你就趕快讓韋伯把你娶了吧。你們姓莫頓的女孩,可真夠幸運的。艾麗絲和費德維茨,這麼多年了,終於可以正式在一起。”
“艾麗絲,她──”林賽嘆了一口氣,隨即轉換了話題,“你覺得塞西莉婭.路克怎麼樣?聽說她的父親只不過是前任宮廷玫瑰騎士的隊長。”
“她是艾麗絲的朋友吧。我跟她可不怎麼熟,”莎拉說,“我念五年級的時候,她纔是二年級的學生。不過那個時候,她就是學院裡出了名的美人。”
“是麼?”林賽的語氣頗有些不悅和不以爲然。
“聽說她和加略特家那位最年輕的少爺關係匪淺,”莎拉輕描淡寫地說,“不過,現在所有人呆在學院,交情好一些也沒什麼奇怪的,只是等畢了業,喬治.加略特和她的關係就很難說了。這些都是我從傑夫那裡斷斷續續聽來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你說的對,”林賽補充說,“在枯燥的學院生活中,遇見她那樣的美人,難免不會被吸引。只可惜,能力和美貌在姓氏和金錢面前,往往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