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這凳子還是黃花梨木呢,紋路清晰流暢,樣式也好看,”溫樂讚不絕口的撫摸着被他們從韋家擡出來的那把綁了溫賢煉的椅子,一邊摸一邊湊上去嗅,更是一臉陶醉,“真香!”

他圓胖白嫩的臉蛋做出一副風流的模樣,猥瑣到在一旁看熱鬧的溫潤都不自覺微笑起來:“我記得韋老太爺過壽那天,文親王曾經賜了他一套上好的桌椅。韋家也不算多麼富裕,老人家要面子瘋魔的很,只怕都擺在了堂屋。我瞧着,這便是其中一把了。”

溫樂輕笑:“大哥你識貨,方纔怎麼不提醒我,我叫人都搬來了纔好。”

正在屋內燃香的天璣苦着臉道:“大人您可別,這椅子實在是沉的要命,小的方纔和蒼朮他們四個搬着跑過幾條街,命都去了大半。”

溫樂瞥了眼他:“瞎說,寶貝哪兒有不重的,但搬着從未聽人唸叨沉。叫你們去了半條命的是你們三爺,他再不減肥,還有你們的苦頭吃。”

天璣瞠目,卻又下意識的拿眼睛去瞄躺在牀上裝死的溫賢煉。

溫賢煉一臉苦悶的說:“真是丟死人,我叫鬼迷了心竅,這下全城人都瞧見我唉唉叫的模樣了。”

溫樂給天璣一個眼色:“去瞧瞧蒼朮的藥熬好了沒有。你們四個帶着我房裡的和我大哥底下的丫頭,晚些去賬房一人領一貫賞錢。”

天璣縱然高興,也異常沉穩的行了禮才告退,和溫潤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慢吞吞步伐。

溫樂坐在牀邊,給了溫賢煉一下:“傻子,你丟了人,哥哥們就有面子麼?不過你放下心來吧,不出三天,韋家人要登門和你道歉。”

溫賢煉卻半信半疑:“當真?”

溫樂但笑不語,一旁的溫潤卻說:“可眼下當務之急是煉兒的傷勢。我們既然放了那樣的話,大夫們肯定會來面診,若到時候圓不過去,三房的立場估計要更加艱難。”

他雖然說的是令人發愁的話,眉宇間卻並不見苦悶,估計事情敗露了也有用作添補的後手:“晚些你閉好了房門莫讓任何人進來,大哥出去一趟,尋人幫忙將這事兒壓下來。”他說着,瞪了溫賢煉一眼,“你下次再這樣衝動行事,便自求多福吧!”

溫賢煉嘴巴一癟,手上抓着自己的一個木簪子翻來覆去的玩,手勁一大便將簪子掰成兩半,再把那小木條兒掰成更小的木塊來。

溫樂見狀眼睛眯了一下,這弟弟雖然腦子不大靈光,力氣卻真是大。

他按了下溫潤的手:“大哥放心,弟弟既然想到了這個法子,自然不會叫人看出破綻來。”

溫賢煉到底小孩兒心性,見溫樂替他說話,對自己又溫柔親密,雖然曾經比較疏離,可還是湊上來撒嬌:“二哥,難不成真的打我一頓?”他一閉眼,視死如歸的仰頭道:“只要能讓韋家受苦頭,被打一打也沒什麼,來罷!”

溫樂掐他一把,見他睜開眼睛,神色惶惶,又覺得可愛。於是低頭在他臉上香香的親了一下,啵了一大聲。

溫賢煉詫異的睜大眼,臉漸漸紅了。他們何曾見過這樣直白表達喜歡的法子?一旁的溫潤看着也稀奇,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喜怒不辨。

蒼朮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原來藥已經煎好。

溫樂攔住了要去開門的溫潤,親自到門口去接。趁着機會將剛剛在商城買到的一粒惡作劇藥丸丟在藥湯裡。這是他讓蒼朮去熬的一鍋黃連水,裡頭放了他隨便琢磨的一道清火的藥方,剛剛丟進去的藥丸卻是商城上售價高達一百元的某種惡作劇產品。

溫潤雖然不解,但看溫樂信心十足的模樣,還是逼迫溫賢煉將一碗苦掉了牙的藥水給灌下去了。這小子行事全無章法,衝動易怒還險些被人算計,不給點教訓也不行。

眼見放下碗不久,溫賢煉便喊着自己全身發脹,溫潤也有些緊張。溫樂卻權當沒事兒人似的把他上衣被扒了下來,手指在他背上照着木棍的形狀颳了兩道。立刻的,一塊塊可見的長條紅斑從麥色肌膚下透了出來,在溫潤詫異的目光下慢慢的變腫變大,最後泛出絲絲叫人牙酸的烏青來。這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好肉。方纔被打了兩個耳光的臉頰,也照着手掌的淤印子腫起好大一塊。簡直不像是被動了家法,而是被賞了軍棍一樣可怕。

他有些緊張:“這藥沒問題吧?淤腫什麼時候能消下去?”

溫樂輕笑:“這是沉香從前家裡的秘方,喝下去若不出意外,大約七天就能消褪了。也不疼也不癢的。”

溫賢煉拍着牀板道:“老天,脹死我了,我變成了什麼樣?”

溫潤有些憐憫的沉吟了片刻,看他可憐的豬玀身體,最終還是沒法兒口出惡言,默默的扭過了頭。

溫樂給他塞了一塊奶糖,坐在牀邊安慰道:“好孩子,這回全靠你替我們爭氣。若沒有你,我們還不知道要被欺成什麼樣呢。”

溫賢煉見他表情誠懇,語帶感激,這輩子從未感受過的一腔熱血從肚子裡沸騰上來。再不問要付出什麼代價了,全是要做救世主的衝動溢在腦袋裡。

溫樂暗笑,小孩子果然還是要鼓勵教育。

最先來的還是韋氏,她一臉驚慌衝進門的時候,溫賢煉臉上的紅暈還未曾消褪。

牀幔還沒有來得及放下,她推開房門,遠遠瞧見牀上躺着的有原先兩個大的三兒子,腦袋就哄的一聲木了。

“母親!”溫潤最先反應過來,趕忙上前攙扶。韋氏這纔回過了神,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煉兒!牀上躺的可是煉兒!?”

溫樂雖有心要告訴韋氏真相,但到底還是不能讓太多人知道辛秘,於是點點頭,卻迅速寬慰道:“母親切莫擔憂,三弟只是皮肉傷,並無大礙。”

韋氏卻不相信,她搖着頭自責道:“全是母親無用,在孃家沒有臉面……你們外祖實在欺人太甚,竟然……竟敢……他竟然……”

她一哭,三個人都沒了轍。溫樂最怕女人哭了,溫潤也看不出之前的氣定神閒,溫賢煉急的在牀上拍了拍牀板,忽然一個哧溜從牀上跳了起來,赤腳繞着韋氏跑圈:“母親!我真是外傷!”

韋氏被他搞的目瞪口呆,眼淚都忘了流。半晌後,才如夢初醒的去推他:“你這孩子!站起來做什麼!快躺回去!”

他剛剛被按着躺回牀上,外頭就傳來丫頭的通報聲:“老夫人到了!”

老夫人身邊的一把手臘梅推開房門,看見三房的人都齊備,眼神閃爍了一下,跪地問安。

她是府內最謙卑的丫頭,韋氏喜歡她,也怕她這樣,一時間有些吶吶。

溫樂迎扶她起來,見老太太腳程慢了一些,趕忙到她跟前問好:“祖母您怎麼到了?”

老太太表情有些慌張:“我聽說煉兒他在韋家被上了刑?”

溫樂表情一頓,纔有些猶豫道:“確有其事。我和大哥方纔已經給他上了藥,這會兒衣不蔽體的,祖母您要去看嗎?”

老太太跺了下柺杖:“我都這把年紀了,有什麼可避諱的!快帶我去瞧啊!”見溫樂這個模樣,她心中越發慚愧了。

溫賢煉的傷勢讓她看的眼前一黑,這哪兒是私刑?這分明是大刑!這是被打了多少棍子,竟然腫成了這樣!

老太太雖然和三房不親近,但隔代疼,她對小孩子卻沒有對庶子的疏離。平常雖然比較起來她會偏頗自家的親孫兒些,但溫樂兄弟三個,她也不算是完全不上心啊!

她雖然是個婦道人家,但古有武皇稱帝,女人也未必都是愚鈍的了。韋家這一頓刑不光叫她心疼,還打去了溫家的臉面,這她如何會不知!

這可真是又氣又急,她顫顫巍巍盯着溫賢煉後背上紅腫的傷痕,眼見他咳嗽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的模樣,恨的牙根都在發酸。

“好個韋家!!!好個韋家!!!!”她有些遷怒的掃了韋氏一眼,但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又無法開口指責,只得仰天長嘆一聲:“天道不公啊!!!”她這會兒倒是忘了收銀票時的心情了。

說話間腳程快的兩個伯母幾個堂嫂已經趕到,因爲都是不大有干係的女眷,幾個人就沒有進來細看。然而從門縫裡的驚鴻一瞥,也讓她們膽戰心驚的開始討論起如今溫府的艱難來。這一說就是越發酸楚,各家的老爺在朝堂上都有委屈,回了後院兒,太太們也能知道一二。說着說着,大夥兒就站在院子裡三三兩兩抹着眼淚,到後來,反倒真的大感日暮西山,痛哭起來。

相比溫家沉默的忍氣吞聲,那一頭,韋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韋老太爺被氣的差點背過氣去,府內的大夫將庫房裡的好藥用了十之**,纔好歹讓這個禍害又幽幽的活了下來。韋大老爺原本侍奉父親的時候就在思量是否要用老爺子的傷勢去溫府將那二千兩影子給訛回來,哪知兩日後大門一開,流言雪花般從門縫裡擠了進來。

他一聽便大驚失色,韋傢什麼時候用了私刑!這可是大罪過,就算是真的揍了人,也頂多算作家法而已!

然而流言偏偏又有鼻子有眼,話說回來也是,溫賢煉好歹姓個溫字呢,他韋家對溫家人用家法算個什麼事兒啊?

大老爺房內就兩個兒子,大兒子好歹在宮內做個侍衛,雖不是御前,但也算前途無量。小兒子卻紈絝的很,每日招貓鬥狗的,抱着自己新奇的玩意兒全大都茶寮裡轉。他脾氣硬性格也易怒,因爲這事兒還和說嘴的人打了幾場,使得謠傳越發不堪了。

大老爺也不敢去和老太爺講,生怕被他爹痛揍。然而他心裡卻是清楚自己沒有打人的,於是便也不怕,安心的思量要如何以這事兒尋一尋那幾個臭小子的黴頭。

先把那一日放溫家兄弟進來的兩個門房給處置了,他本不以爲然的派了人在市井裡這麼一轉悠,結果簡直被潑天的唾沫嚇得腿發軟。

還不待緩過勁兒來,對此事一無所知的老爺子上朝時,便被御史參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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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茫然啊,什麼事兒啊?他怎麼聽都沒聽說過?什麼叫做大都上下震動,什麼叫做罔顧國法苛刻故人?這都什麼和什麼?

再看着溫家大老爺抖着一把鬍子滿臉委屈沉默不語的模樣,迎着滿朝同僚們鄙夷的目光,老爺子怒了。

他往地上一跪:“聖上明鑑!老臣當日確實與溫府公子見過面,然而絕對沒有動他分毫!反倒是溫家三位公子口齒伶俐,咄咄逼人,將老臣氣的臥牀不起,方纔請了兩日的病假。聖上若不相信,大可傳溫家公子於老臣對質!”

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皇帝也疑惑了啊,於是傳召,去的內監沒一會兒回來,低聲說:“回聖上,溫三公子傷勢嚴峻,無法起身,可要讓人擡他來金殿?”

哈?爬不起來了?往金殿擡個爬不起來的人?

皇帝還是相信自己左右手的,這老太監雖然喜歡見風使舵,但絕不敢欺瞞自己,也從不說模棱兩可的話。

韋老頭敢做不敢當不像話!皇帝自以爲知道了真相,板着臉訓斥韋老太爺:“你身爲長輩,理當愛護弱小。若要訓斥,以聖人之禮教化不行麼!?如今大都上下都傳你濫用私刑,丟的是誰的臉面!?”

然而轉念一想,他也沒法兒因爲這事兒讓人家怎麼樣,反正兩家人他都不喜歡,於是又和稀泥:“你這事兒理當重罰,但朕聽聞溫家三夫人是韋家女兒,雖已爲人婦,卻還算半個韋家人。不過外孫便是外孫,溫家的孫兒,你也不好說打就打!”

於是罰俸一年,令他家動武的大兒子面壁六個月,不許出門,還要罰抄書。在皇帝眼裡,抄書是比打軍棍更可怕的懲罰。

韋老太爺的臉面丟的一乾二淨,外人思及溫家與他的那些個過往恩情,他薄涼的名聲也就這樣傳出來了。

溫家對這個結果自然不滿意,但眼下聖上視他們爲眼中釘,有這麼個處置已經算是不容易。看着韋家一夥小人吃掛落,溫府的幾個老爺們還是寬慰的。

皇帝手下有能人,聽着溫家和韋家的眼線回報三公子沒幾日就活蹦亂跳,他本抱着一卷兵書研讀,當下忍不住分心哈哈大笑起來。

“那下作的老瘟生也有今日!”

一旁給他煮茶水的諫郡王一愣,茶勺抖了那麼一下,鹽便多放了些。

他嘆息一聲:“許久不見皇兄這樣寬慰了,溫家那幾個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事兒。”

“哼,”皇帝道,“半斤八兩罷了。溫家也不識相,溫睿祁那王八蛋竟敢將我一軍,他兒子也狡猾,竟敢騙朕。”

“若將心比心的想,他也不算這樣可恨。不過眼下皇兄已經將他妻兒打發到了那等蠻地,也算是因果有報了。”

皇帝被韋老頭之乎者也的折磨了有段時間,如今乍一聽他家被陰了,纔不管誰對誰錯,心情好得很。於是眉開眼笑:“你說的是。晚些你安排宮裡賜些東西下去。這幾個小子做事倒是合朕心意。”他說着,竟站起身來重重的舒了口氣,眺望遠方。

諫郡王木然的嘆道:“皇上,請注意言行。”

眉飛色舞的皇帝立馬板着臉坐回椅子上去,手握兵書神情肅穆氣勢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