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十七章

晚間兄弟倆和麥靈通見面,麥靈通挺會琢磨,穿着一身土黃色的布衣就到了。既不顯眼,也叫人喜歡他清廉,鼻子雖塌,但好在眼睛大,也有神的很。

溫樂不討厭他,對他也不像對達春意那樣不苟言笑,從進屋開始表情便比較柔和,還賜他座。

麥靈通比較謹慎,他先是道了謝,才小心的坐下半個屁股,姿態穩重端方。

溫樂道:“麥大人一路辛苦,我方來賦春不久,獨獨瞧你閤眼緣,就想和你多聊兩句。”

麥靈通心中發苦。他也不知道這位爵爺爲何偏偏將他拉出來做了個出頭鳥,若說達春意,他也不見得多麼喜歡,但這個敏感的時期,若叫麥靈通自己選擇,肯定還是要對立場保留多些的。

他能看出來,這位大人目前在有意削達春意的威信,並且收效甚好。至少昨日那次會見,晚間在達府用飯的時候,大傢伙就對達春意少了許多敬畏之心。雖然麥靈通一如既往的對達春意恭敬,但他心中也同樣對達春意有些不以爲然了,這樣下去,達春意不着急纔怪。

只怕達春意會因此事拿自己開刀,殺雞給那羣猴子看吶。

他又悄悄的拿眼睛去偷看這位新來的大人,若說觀感,第一眼瞧見溫樂時,他倒真的不大覺得這會是個人物。然而幾天下來,就連麥靈通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其一是頭回見面時受到的那包賞賜,回去後他仔細一瞧,便小心翼翼給存在了最私密的寶庫中。一粒會發光的拳頭大的夜明珠!這便是拿到了什麼地方,都逃不脫天價的。然而這位爵爺,竟然是說給就給。

其二則是他和達春意的交鋒,雖然戰役只打了短短几天,但已經有些孰優孰劣的端倪出現。賦春這個地方不同別處,大都離這兒十萬八千里,資源什麼的壓根兒弄不到這處,達春意作威作福慣了,與溫樂的爭鬥,不是西風壓到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絕無講和的可能。

往前六任太守,真正自然死亡的恐怕也就一兩個。達春意這人慣會做戲,他對任何一時收拾不了的人都會保證恭敬和謙卑,而許多人也會被他的假象結結實實的矇混過去。但溫樂不同,打從城門外接風開始,麥靈通沒見他對達春意露出哪怕一個溫和的笑臉。

縱然達春意費盡心思想要降低他的警惕,這樣的惡感,他仍舊從頭保證到尾。

這就有些難得了。從爵爺對自己這些小官吏的態度來看,這位大人並不是驕橫跋扈的個性。他隨和起來架子低的嚇人,身邊的小廝也能玩到一塊兒去,給自己的賞賜也捨得這樣珍貴,甚至於給他倒杯茶,還能得到句感謝!他本是這樣個性的人,但對達春意卻異乎尋常的惡劣,這隻能證明兩個可能,一時他天生看達春意不對眼,二是從頭到尾,他都將達春意的僞裝看的清楚明白。

頭一種可能先不必說,若是第二種,那麼賦春郡內的形式只怕短期內就要出現變化了。

在這個時候,麥靈通不願意得罪任何一個人,尤其是眼前這位笑的溫和無害地位卻比達春意更要命的一等爵爺。

送走了麥靈通,溫樂才喝了半杯冷水,天璣就帶着達臘秘密的來了。

達臘對這樣的會面似乎十分意外,他小心翼翼的垂頭走着,進了房間,也只偷偷瞧了溫樂一眼,隨即就全無存在感的低頭靜站。

這是個膽小的人,但也是個聰明的人。就連溫潤,在看到手下給他的回報時,都點頭稱讚了他這句話。達春意對他百般刁難口出惡言這麼多年,達臘居然從未當面反抗。也許是有的,當初前任太守想要推舉水稻種植的時候,他大概是想要憑藉風力壓制回去,只可惜跟錯了對象,那位大人也是個拎不清的,沒多久就死了。至此,達臘才如同現在這樣,徹底恢復沉寂。

溫樂對他比對麥靈通還和藹:“坐吧小達,你別太拘束,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

達臘沒介意他古怪的稱呼,小心翼翼的在搬來的椅子上坐下半個屁股,方纔回過神來,這位爵爺方纔和自己說的是賦春話!?

他有些詫異的擡頭大膽看了溫樂一眼,眼神取悅了溫樂,溫樂就喜歡這種老實人。

“你是不是奇怪我爲什麼會說賦春話?”溫樂對他招招手,“你坐過來一點,那麼遠我沒法兒和你說話。”

溫潤從他騙小孩似的張嘴時就翻了個白眼出去了,屋裡就溫樂和達臘兩個人,達臘原本的緊張也漸漸不見的,反倒心裡有些可樂,這爵爺看起來比白天時有意思多了。

他半蹲着把椅子朝前拉了一點,臉上也有了笑意:“是,大人請說。”

溫樂倒回椅子上,這要不是夏天,他保管搞個最軟的沙發放這兒,但在賦春這地方,當真是木頭椅子最涼快。

“你記着我白天問你水稻推廣的事情吧?”溫樂說,“你和我說說先前是怎麼回事。”

達臘清了清嗓子,一五一十和他講了挺多的。包括前太守的死和達春意有關的事情,說出來之後,似乎又有些後悔,表情忐忑的偷看溫樂。

溫樂笑了:“你說的和我知道的沒什麼差別,很好,水稻的事情,你可以秘密去籌備一下,稻種我從大都已經帶來了,等到了六七月,咱們種一季試驗田。”

達臘哆嗦着嘴皮子顫顫巍巍的盯着溫樂瞅了半晌,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謝爵爺知遇之恩!達臘……定不辱使命!”

溫樂擺擺手:“話先別說的那麼滿,晚些我會叫人給你送去從大都帶來的農業方面的書卷,你要仔細研究。畢竟地域不同溫度不同,賦春雖然天氣適宜水稻,但前人畢竟沒有經驗。若是不成,推廣的事情肯定沒辦法敲定。”

達臘聞言竟磕了個響頭:“爵爺一心爲百姓謀福祉,達臘無能,只有一身蠻力。爵爺願意提攜,達臘決不辱使命!”

眼見他都說的熱淚盈眶,渾身發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溫樂沒敢再逗他,立刻恢復正經:“你既有心,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我將差事交給你,便是讓你大手大腳的去做。不要拘束,不要瞻前顧後。做好了,日後農業這一塊我放權給你。”

達臘又磕一頭,猶豫了片刻,膝行上前,小聲道:“大人,達大人其實是下官父族遠親,下官對他所做的那些事也心中有數,白日裡和您說只是同姓……是他的叮囑,下官並無心欺瞞。”

溫樂哈哈大笑起來,對達臘的好感更甚,俯身將他扶起,還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溫樂從腰上解下來一枚荷包,塞進他手裡:“我就喜歡你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東西拿去把玩,別叫達春意知道了。”

達臘吸着鼻子抹着眼淚感動兮兮的謝恩,他活了幾十年了,頭一次有人這樣器重他,這樣將他當人看!

溫樂瞧他離開時一步三回頭的模樣,摸着下巴靠在椅子裡費勁憋着笑。這達臘,半點心眼也沒有,居然是達春意家那種畜生窩裡出來的,這可真算歹竹出好筍了。

……

……

達春意府上,第十三房嬌妾紅霞倚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手慢悠悠撫着達春意的肚腩,眼神勾魂攝魄,聲音甜膩嬌嗲:“大人~早間我去給夫人請安,她又發作我,說我孃家弟弟不爭氣,給您添麻煩了哩~”

達春意梅開二度,酣暢的毛孔都在舒展,怎麼看紅霞都美妙順眼。他狠狠親了口年紀比他兒子尚小的妾室,惡聲罵道:“那個死婆娘,你管她作甚!你弟雖紈絝了點,但可是我達府的舅爺,在賦春,我還有什麼事扛不下?”

紅霞窩在他懷中撒了片刻嬌:“那侯府的工程,大人怎麼就交給夫人的孃家去辦了?我聽聞,夫人她二兄前幾日在賭坊裡作樂,一出手就是五百兩銀子,一個晚上,少說輸出去三四千兩呢!”

達春意皺了下眉:“你管他呢,這錢也不是單說給他的。”

紅霞嘟着嘴,轉過身去不說話,嫩生生的腳丫子卻在有一下沒一下的撩撥他的腿毛。

達春意被逗出興致來了,一把抱住紅霞的柳腰,低聲哄:“這次算了,下一回,下一回我想着你成不成?”

“哪兒還有下一回!”

“怎麼沒有?”達春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冷哼一聲,表情似笑非笑,“等到這位來的不是時候的爵爺……安分了,莫說一個小工程,就是整個侯府,我送給你都不打緊。日後你就讓你孃親父兄搬去住,誰敢說話我兜着。”

這位莫名其妙的爵爺實在是太不識相了些,他本來不想那麼快出手的,但那小王八蛋,竟敢當着那麼多人叫他顏面掃地。

讓他死得全屍,已然算是自己寬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