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大度

還是沒逃掉。我望着面前微微氣喘的人兒,無奈地在心裡嘆口氣。

原以爲這個時候,她已經出了景熙宮,卻沒想到會在沁芳園門口遇到她。只願她不是專門在此等我的。

“奴婢叩見皇后娘娘!剛纔未曾看見皇后娘娘,還望娘娘恕罪。”我福了身子,恭聲道。

“沒事。惠蘭姑娘快起來。”皇后屈尊降貴,將我扶起。

我一時受寵若驚,只聽皇后繼續道,“本宮想跟惠蘭姑娘談談,不知惠蘭姑娘能否賞臉?”

我有些猶豫。

皇后緩緩垂下頭去,低聲道,“皇上不喜歡本宮,惠蘭姑娘也不喜歡本宮嗎?”

“皇后娘娘言重了,奴婢絕無此意!”我忙解釋道。

皇后牽過我的手,微微一笑,“宮裡都說惠蘭姑娘待人極好,果是不假。我們到那邊的亭子坐坐吧。”

我扯過一抹笑,只能隨她去了。

進了亭內,皇后無論如何也要我坐下。我再三推脫,實在拒絕不了,只能坐下。

一坐定,只聽皇后哀嘆道,“本宮在宮中,孤苦伶仃,身邊連個說知心話的人都沒有,萬幸還有惠蘭姑娘陪我說說話。”她說着,竟落下淚來。

我這個人,最見不得別人哭了。皇后一哭,我立刻亂了陣腳。

“皇后,你別這樣……”我想出聲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麼。

她輕輕抹了淚,“讓惠蘭姑娘見笑了。本宮今天見到惠蘭姑娘,好像見到了自己的姐姐一般地親切。忍不住話多起來。”

“皇后太擡舉奴婢了。”我誠惶誠恐地說。做皇后的姐姐,我可不敢。

“惠蘭姑娘,”她依舊拉着我的手,“那日你也見了。皇上偏寵秦淑妃和連賢妃,卻那樣待本宮。”

我無語。秦淑妃和連賢妃本來就是皇上的妻子,皇上待她們好,也是應當。

“本宮每日孤燈伴影,皇上卻總也不來。那滋味,何等淒涼。”

望着她悽楚的臉,我忍不住一陣感傷。她才十七歲呀,難道真的要這樣熬一輩子?

“惠蘭姑娘,”皇后充滿希冀的眼睛望向我,“惠蘭姑娘冰雪聰明,又極得太后皇上的信任,可否幫幫本宮?”

“我……”我爲難極了。前幾天,我才因爲這個問題跟皇上吵過,差點沒惹皇上生氣。這個忙,叫我怎麼幫?我垂下頭,“奴婢實在無能。”

“本宮果然不討惠蘭姑娘喜歡……”皇后的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我慌了,“皇后你別哭,快別哭呀!”

皇后抹了抹眼睛,淚水卻落得更兇了,“本宮也知道爲難惠蘭姑娘了,可是除了惠蘭姑娘,本宮真的,不知該去求誰……”

我早慌了手腳,“皇后你先別哭呀!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好不好?能幫忙的話,我一定盡力……”

“惠蘭姑娘是答應了?”皇后驚喜地對我說。

我眨眨眼睛,我……我答應什麼了?

皇后見我不答,剛剛收回的淚水立刻涌了上來。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皇后,我答應了!”只要她別再對着我哭哭啼啼的就好。不就是調解夫妻矛盾嗎?大不了被皇上恐嚇一番。

皇后終於笑逐言開,“如此,多謝惠蘭姑娘了。”

送走皇后,我便去見太后。

太后見我的第一句話,“跟皇后談完了?”

我微訝,點了點頭。

太后嘆口氣,朝我招招手,“過來吧,惠蘭。”

我走到太后身邊,她拉我坐下,緩緩地開口了,“惠蘭,你可知皇上爲何年近三十,仍然沒有子嗣?”

這個,話說皇上不到二十就成了親,身邊還有兩個老婆,恩……難不成皇上他……

腦袋被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只見太后一臉哭笑不得,“亂想什麼!”

我撇撇嘴,揉揉腦袋,不搭話。

“秦淑妃和連賢妃,都不能生育。”

我震驚。娶一個老婆,她不能生育的概率是幾分之幾?娶兩個老婆,兩個老婆都不能生育的概率又是幾分之幾?皇上真該去買彩票了。

太后再嘆口氣,“秦淑妃的身子實在太弱了。大夫說她不宜生育。”

“那……連賢妃呢?”我小心翼翼地問。聽說連賢妃是個女中豪傑,這些年來跟着皇上出生入死,還立過不少戰功呢。她的身體,應該很好吧。

“連賢妃懷頭胎的時候,正好遇到外敵侵犯。她帶着孩子跟皇上一起迎敵,結果……”

太后沒說下去。不過結果可想而知。孩子沒了,連賢妃也不能再生育了。

太后拍拍我的手,“現在皇上身邊,只有秦淑妃、連賢妃和皇后……皇上也老大不小了,子嗣之事,實在不容再緩。”

我咬咬脣,點頭。

“皇上不願去皇后那裡,哀家又不能逼他。惠蘭,”太后望定了我,“你可有什麼主意?”

“想辦法讓皇上喜歡上皇后,或者……再納一妃?”我小聲說。

太后不甚滿意地看着我,“惠蘭跟皇上相處也有些日子了,還不瞭解皇上的脾氣?皇上性情中人,再納一妃,他若不喜歡,一般冷落。”

我沉默。

“惠蘭?”太后催了催我。

我擡了頭,“太后,我……還是講故事吧。”

太后瞭然地笑,“今天講什麼?”

“懷玉公主。”

“……懷玉進宮後,韻妃失寵。爲求得子,韻妃找到太后求助……太后擺了宴席,派人去請皇上。皇上知道韻妃在場,並不十分想去,但終究母命難違。席間,太后和韻妃頻頻向皇上敬酒,皇上終於支持不住,韻妃藉機扶皇上回房……月餘,韻妃得孕。”

太后沉吟一陣,“也非不可行,只是惠蘭覺得,何時爲好?”

我垂下眼眸,低聲道,“日子的話,根據皇后的月事來定,受孕的機會會大些。”

第二天皇后來過之後,日子就定了下來。

景熙宮裡裡外外前前後後打掃過一遍。在東廂收拾出一間房間,鋪上鑲金被,擺上玉龍枕,撒沉香,燒蘭玉,只等着皇上駕臨,擁香抱玉。

日落簾勾,夜色來襲。皇上在黃昏時刻,準時來到景熙宮。

“兒臣參見母后。”皇上先向太后請安。

太后笑,“皇上無須多禮。今日哀家只想跟皇上皇后好好聚聚。”

皇上直起身來,掃了掃我,然後轉向皇后。

不難看出皇后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金色鳳冠吊下數屢琉璃水珠,光華璀璨。一襲金色長袍,紅色圍腰圈出不握盈腰,玲瓏玉帶引出一帶流光。金絲繡成的牡丹花開滿裙襬,舉步間搖出無限光彩。

只見她福了身子道,“臣妾見過皇上。”

皇上點了頭,並不答話。

“惠蘭,”太后轉向我,“引皇上入席。”

我領了命,帶皇上在宴席右首坐下。

席次落定,只聽太后道,“今日找皇上和皇后來,也無甚事,話話家常罷了。”她說完,掃我一眼。

我捧了加了料的酒,給皇上倒上一杯。

“皇上日夜爲國操勞,臣妾先敬皇上一杯。”皇后開口道。

皇上笑笑,“皇后過獎。”一口飲盡。

我再倒一杯。

只聽太后笑道,“哀家也敬皇上一杯。”

皇上也不推辭,來者不拒。

……這,是第幾杯了?

“惠蘭。”我聽見皇上輕聲喚我。酒杯又空了,我急忙上前。皇上卻一把抓住了我握住酒壺的手。他的目光微微渙散,麥黑的臉上難得地飄着幾絲紅暈。

我咬牙。“皇上醉了,奴婢扶皇上去休息吧。”

他含糊地應了一聲。我扶過他的右手,另一個宮女走過來,扶過他的左手,與我一起架起皇上。他的頭,撇過我這邊,熾熱的呼吸讓我有些無所適從。好容易到了預先準備好的房間,皇后從我手中接過皇上,扶他進屋。

沒一會,那宮女便出來了,臉色微微發紅。

我急忙轉身,離開這裡。

太后在沁芳園門口等我。

“惠蘭,你做得很好。”她對我說,“身在皇宮,就該如此大度。”

我笑,“太后,我想睡了。”

太后點了點頭,不再說什麼。

我踏進沁芳園。終於,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

我從來不曾大度,因爲皇上從不屬於我。

我從來不曾大度,因爲皇上永遠不可能,只屬於我。

突然很想吟詩。

要麼——

整個投入

要麼——

全個退出

不要,絕對不要

分付一半

留二分一

學那鐘擺 敲打感情

像那遊絲 戲弄人生

何其灑脫!可惜,作者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