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離和格桑二人帶着羊羣曉行夜宿,如此過了五天,終於來到雪山腳下,仰頭向山腰望去,一片宮殿樓閣矗立在山壁之間,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行,樓臺殿閣散發着金色的祥光,隱隱有鐘磬之音從山腰傳來。
格桑趴伏在地上,長久親吻這一片土地。魏離則是邁步向山腰而去,他步伐不快,但是如縮地成寸一般,瞬息間出現在百丈開外。格桑擡頭看見如此神蹟,再次深深趴伏在地上。
魏離來到明王寺前,見到殿閣巍然聳立,若人間神蹟,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纔在這山間開鑿、修建出如此多的建築。在明王寺的牌樓下,正站着一個耄耋老僧,他身上裹着藏紅袍,雙眉彎曲如月,眉毛在兩眼角處下垂生長,足有兩尺來長,雙眼渾濁,似乎已經花眼,臉上全是縱橫交錯的皺紋,臉色黑紅,若非眉毛這種異象,任誰也會將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僧人。
魏離卻是全身一震,這個老僧在七苦的記憶中多次出現,可以說是伴隨過七苦的童年和少年,直至他下山,他正是七苦的恩師,班達神僧。魏離忍不住眼中留下兩行清淚,咽哽道:“上師!”
班達凝神忘了魏離半晌,魏離只見到他渾濁的眼神,心中卻是忐忑,怕他看出破綻,終於班達臉上展露出笑容,道:“孩子,跟我回寺。”這是他從小到大一直對七苦的稱呼。
魏離心中鬆了一口氣,跟在背脊佝僂的班達身後,穿過大門以及廣場,寺中很安靜,連打掃的僧人也未曾看到,在廣場邊緣矗立着一塊三丈來高的石碑,卻令魏離瞳孔收縮,心跳加速,那石碑上所刻的經文正是魏離此行要盜取的“三世經”,魏離目不轉睛的盯着“三世經”瀏覽,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班達神僧不知什麼時候也停下腳步,卻並未轉身,安靜等待魏離看完石碑,這才輕聲道:“三世經乃是明王寺的不傳之秘,定要保密,不可外傳,否則寺內會不惜代價追回。”
魏離雙手合十,依着七苦的生活習慣道:“弟子明白!”心中卻萬分疑惑,這“三世經”既然是寺內不傳之謎,卻爲何立在露天廣場之上,難道不怕被別人看去?又如何追回?
班達只是提醒魏離一聲,似是無心之舉,然後繼續向大殿而去,魏離跟隨班達來到大殿之中,整個殿中只供奉“明王菩薩”無其他佛陀。
班達來到明王佛像下的一個蒲團上坐下,讓魏離坐在他對面,道:“你看身後的這明王降魔相。”
魏離仰頭望去,高約丈六的明王菩薩竟然跟佛主等身,明王雙眉倒豎,做金剛伏魔狀,魏離只覺一團大火撲面而來,似乎能燃燒精神、靈魂,匆忙閉上眼睛,耳中聽到班達神僧道:“孩子,有何感覺?”
魏離回憶着剛纔那瞬間的大火撲面,如實道:“我感覺到無邊無盡的怒火。”
班達雙手合十,道:“金剛怒目,降伏四魔,菩薩低眉,慈悲六道。明王菩薩臉上怒火越重,心中滋生的慈悲之意越盛。孩子,你看着我的眼睛。”
魏離聞言向班達渾濁的雙眼望去,他那白多黑少的眼球,漸漸旋轉,變作一個黑洞,將魏離全部的精神吸入其中。
魏離只覺自己被一團紅光包裹,將他重新送入輪迴,投入到一個殷實的積善之家。在那裡他經歷了快樂的童年以及少年,他靠着自己超人一頭的見識以及一些簡單的現代知識,將家業發展壯大,娶了一房美麗的妻子,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和一個漂亮的女兒,中年之後卻遭逢鉅變,異族入侵,山河破碎,國家沉淪,在這樣的滾滾大勢面前,魏離那點可憐的現代知識無法迴天,他不願在異族統治下爲奴爲僕,只得批發入山林,成爲野人,後半生窮困潦倒,最終被凍死在一個大雪之夜。
然後紅光裹着他再次投生,這次他成了一個屠戶,他吸取上一次的教訓,每天安安穩穩以賣肉爲生,生活雖然拮据,也算過得去,但仍是中年之後遭遇聚變,兩個兒子都不孝順,爲了一點家產,每天打來打去,讓他覺得了無生趣,在一個安靜的夏日,一根麻繩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第三世他穿越成了一個乞丐,吸取前兩世的教訓,他要將命運抓在自己手中。此時正值天下大亂,義軍蜂起,他毅然投身義軍之中,經歷生死與共的友情,經歷纏綿悱惻的愛情,經歷諸多背叛、傷害、陰謀、陽謀,最終成爲最大那一股義軍的首領,帶領各路義軍北逐胡虜,一統江山,威服四海。他原以爲可以高枕無憂,這時候卻要面臨後宮妻妾間的爭寵,兒子們之間爲了繼承權明爭暗鬥,各種功勳老臣的桀驁不馴。他大膽舉起屠刀,將弄巧的後宮嬪妃打入冷宮,將暗中爭權的兒子放逐山野,將桀驁不馴的大臣滿門屠戮。當他做完這一切,舉目四顧之時,他不知在何時成了一個暴君,最終被妻妾、兒子和朝中大臣聯合推翻,一壺毒酒,了此產生。
如此不斷循環,來世變今生,今生變前世,循環不休,無終無止。每一世魏離都吸取上一世的經驗,以此爲鑑,改變自我。他經歷了書生治國,權傾天下;經歷了封狼居胥,萬里封侯;經歷俠名滿天下,一劍能擋百萬師;經歷了天子呼來不上船,詩酒風流天下傳;經歷了青燈古佛,一生未參透佛法,鬱鬱而終;經歷了道觀誦黃庭,煉丹求長生,最終成爲一堆枯骨。如此過了百世,魏離依然沒有參透前世、今生和來世,他似乎被困在這個無限延伸的活循環之中,一世一世輪迴下去。
魏離心中漸漸開始焦躁,他明白這種輪迴不是無休無止的,他的心靈印記正在逐漸減弱,總有徹底磨滅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就是他會飛魄散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