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會經歷三次。
第一次,是物理意義上的死亡,生命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一切在這裡停頓,世間的一切再也與你無關。
第二次,是社會意義的死亡。當死亡前沒有來得及處理的收藏、手機電腦裡的瀏覽記錄被人發現之後,這種死亡就會到來,讓一個人哪怕死了也不得安生。
第三次,是世界層面的死亡。
這次死亡發生在宇宙毀滅的那一天,所有的物質都被分散,所有的能量都會凋零,組成身體的所有物質都會在此刻分散爲最基本的粒子,並在寂滅無數億萬年後再次重生。
死亡的永恆,將生命的襯托的無比短暫,也讓生命看起來是如此的輝煌。旺盛的生命力在廣袤的宇宙裡熠熠生輝,是這個世界最奪目的色彩。
方城現在,就有這個感覺。
成華天是一個有趣的人物,他已經有了初步的阿爾茲海默的症狀,這個問題讓他無法分清現實和幻想,但也讓他說出來的人生經歷足夠的離奇和有趣。
他迫切的想要訴說自己的過去,那個混雜在現實與幻想之中的故事頗爲迷人,讓方城感覺他的人生可以被人去體驗,去了解。
昨晚的故事被他拉了出來,文字在他的腦海裡跳躍,之後轉變爲圖像,變成聲音,變成影像。
他要將裡面的細節不斷的填充,讓通過大神通進行推演,然後讓這個故事變得更加離奇。
看着坐在工位上思考的方城,黃平拉着小豆子進了休息室,喝着上好的咖啡面色凝重的說道:“老闆不對勁。”
“老闆生病了!”小豆子大驚失色,“我去請醫生,咱們去協和給老闆掛個號吧!”
“不是那種問題,我感覺老闆身體好的很,活到一百歲不是問題。”
“哦,那就好。那你說的問題是什麼問題?”小豆子好奇的問道。
“老闆居然在工作室裡做遊戲。”
小豆子呆了一下,然後不解的問道:“這不是一件挺正常的事情麼?怎麼被你說的彷彿天要塌下來了一樣?”
“伱說的沒錯,不過事情還是不對。你想想,之前老闆幾乎沒有在工作室裡做過遊戲吧?”
回憶了一番,小豆子驚訝的說道:“老黃,你說的對啊!那你覺得是什麼情況呢?”
“八成是老闆遇到瓶頸了,所以這個時候我們要積極的關心老闆,愛護老闆,不要給老闆太多的壓力,讓老闆可以安心的思考,可以麼?”
“放心,我瞭解。”
“而且做法要自然,行動隨心,不能讓老闆發現他現在的情況不對,不能給老闆更多的壓力了。”
“這個我知道,你就放心吧。我先去委婉的問出老闆在煩什麼?”
小豆子肯定的點了點頭,出門就直接問道:“老闆,我有一個朋友,他最近心情不好,你覺得應該如何開導他?”
“嗯?”
方城疑惑的看着小豆子,不知道這位數學天才在想什麼。
而黃平則一把將小豆子拉走,壓低聲音問道:“你就這麼委婉啊!”
“我覺得我已經夠委婉了,放古代我必須是個婉約派。”
“你那是野獸派!”
方城看着兩人,感覺這兩個人怪怪的。
不過他一向是不喜歡竊聽和窺探的,除非萬不得已,不然他不會去打攪員工的私生活。
但剛好兩個人過來了,他也直接說道:“你們來的正好,我有幾個問題想問。”
黃平將小豆子往後壓了壓,然後認真的說道:“您說。”
“對於一個劇情向的遊戲來說,邏輯重要麼?”
黃平點了點頭,感覺知道方城爲什麼要在工作室裡做遊戲了。
老闆又要開始挑戰自我了!
挑戰自我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這件事意味着搖拋棄自己過去已有的技能,學習自己從未了解過的東西。
而過去的技能又會形成類似知識詛咒的東西,讓人在挑戰自我的過程中不斷的想要回到過去那個舒適圈。
這也是很多遊戲人做什麼都一個味道的原因,畢竟之前的那條路太習慣了,走着走着就走到原來的路上了。
在這一刻,黃平感覺自己的畢生所學都被調動了起來,讓他的大腦開始飛快的思考,並以極快的速度整理出了自己的答案。
“很重要。劇情必須有自己的邏輯。設定是一個好故事的基石,而邏輯就是一個好故事的骨架。如果是一個劇情向的遊戲的話,那麼邏輯就是必須的。不過邏輯也不一定是現實必需的邏輯,比如如果是一個修仙遊戲的話,那麼修行所帶來的邏輯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我不太同意。”小豆子說道,“其實很多劇情遊戲也是可以弱邏輯的,一些事情可以沒有先後關係,這種打破邏輯的遊戲劇情反而可以更有張力,讓玩家有更有趣的體驗。”
“但你說的也是一種邏輯啊,只是這個邏輯用了更抽象的方式來表達了。而且如果沒有擊中玩家的點的話,這個地方的內容玩家也不會買賬的。”
“你那是典型的商業遊戲的做法,而且如果我們要還原現實的話,更是不需要邏輯的。畢竟現實不講道理。”
“現實是最講道理的,只是你沒發現罷了。”
就在兩個人討論的十分火熱的時候,一個聲音怯生生的響了起來:“我可以說一點我的看法麼?”
看着忽然出現在一邊的大高個林楠,黃平被嚇了一跳,過了一會兒才顫巍巍的說道:“您說。”
雖然知道林楠的個頭畢竟高,不過對方走路的時候沒有聲音,存在感也低的嚇人,每次意識到對方在場的時候都會被嚇一跳。
而林楠則糾結了一會兒,之後小聲的說道:“我感覺,遊戲裡的邏輯不是特別重要,玩家在遊戲裡想要的不是邏輯,而是一種‘心想事成’的感覺。”
方城對這個答案來了興趣,看着林楠鼓勵道:“繼續。”
被老闆鼓勵之後,林楠的膽子也大了一些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就是我在做遊戲裡的玩法和謎題的時候,發現玩家有些時候很容易卡關。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邏輯,製作者只能讓自己的邏輯更多的貼向大多數人,不過無法滿足所有的人。所以,我覺得如果有這麼一個遊戲,讓玩家可以在裡面用自己的邏輯玩出不同的玩法,那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方城思考了一會兒,然後微笑着說道:“有意思,請繼續。”
“我們會給玩家設置一個框架,不過這個框架裡會有什麼色彩,是玩家自己選擇的。這個觀點可能有點抽象,就是……”
林楠絞盡腦汁想要表達自己的看法,旁邊工位上的徐輕靈就湊了過來說道:“就像去一個地方可以有很多途徑,不過玩家可以選擇不同的交通工具是麼?”
“嗯,對的!”
“又像是追女孩子可以有很多種方法,玩家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追,對麼?”
“是沒錯,不過這個例子怪怪的。”方城一邊聽,一邊點頭,感覺自己又獲得了不少東西。
林楠的說法給了他很大的啓發,讓他有了新的思路。
他要在這個新的遊戲裡,加入一個“心想事成”的神通。
這個神通最簡單的理解就是,“我認爲這樣可以,那麼這樣沒準真的可以”。
當然,這個神通不會特別離譜,認爲的事情還是需要一定的邏輯,但在某些時候又可以超越已有的邏輯,然後讓遊戲向着更有趣的地方發展。
不過,玩家最後要體驗的還是成華天的人生,所以大的目標節點不會變化,但玩家依然可以通過自己的行爲,讓這個過程產生些許的改變,從而讓玩家有掌控這份人生的感覺。
想通了之後,方城感覺這個做法還挺有意思的。
大體思路已經完成,之後就是需要思考帶給玩家的感受了。
結合成華天的人生經歷,方城感覺這個遊戲可以延續《卡牌英雄》的思路,讓玩家不斷的探索不一樣的人生。
在方城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工作室的員工已經完成了一次大討論。
遊戲工作室其實不缺這種討論,不過很多時候都是一次次的應付罷了。
領導在上面說着一些大而化之的話,下面人提前在網上找好了領導想聽的內容,然後不假思索的說了出來。
這個會議的討論內容會顯得十分的熱鬧,不過最後什麼都討論不出來。
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最讓下面人無語的是,領導最後會得出一個拍腦袋的方案,除了耽誤工期以外,什麼都沒有。
在成的不少人都經歷過類似的情況,不過今天討論完畢之後,大家都有點意猶未盡。
彼此的想法在這裡出現了一次碰撞,讓大家對各自的想法又有了更進一步的思考,相信之後可以有更好的火花。
發現現在快要下班了,他們才停下來,對方城說道:“老闆,不好意思,討論的有點多了。沒有耽誤您的時間吧。”
“沒有。”方城笑着搖了搖頭,“根據你們的想法,我已經完成了。不過現在時間不早了,我明天再把demo給你們吧。好了,下班,回家了。”
“誒,老闆!”
黃平眼睜睜的看着方城離開,挽留的話還沒有說出來,就看到方城已經走遠了。
一羣人面面相覷,半響後才聽到小豆子的聲音響起:“不愧是老闆,在我們進行討論的時候,他就已經完成了。”
“而且看老闆的狀態,心情明顯不錯的樣子。”
“他的心情不錯,我可是要失眠了。”小豆子無奈的嘆息道。
小豆子說的沒錯。
不僅僅是他,黃平和林楠也失眠了。
方城的技術實力是值得信賴的,不過之前的討論明顯有很多技術難點,至少黃平想不出怎麼解決。
按照他的理解,這種討論往往就是大家放飛自我,不斷的開腦洞的時刻。
會議上的討論內容,最後有十分之一可以落地就算是不錯的,哪怕老闆的AI技術玩的出神入化,恐怕也不行啊。
更何況林楠還提出了一個大部分遊戲人都希望可以實現“心想事成”的功能,這個功能需要對AI技術有着極爲高深的理解,恐怕不是輕易可以搞定的。
整整一個晚上,黃平都在思考老闆這些難點該如何實現,結果一晚上都沒有睡好。
起來之後,他帶着黑眼圈來到工作室,發現小豆子和林楠都跟自己是一樣的表情。
彼此苦笑了一下,黃平決定之後無論老闆做出的demo是什麼樣子的,他都會好好稱讚一番,然後盡全力去修改。
畢竟這是他們討論出的點子,再困難也要完成。
好不容易等到方城來,他迫不及待的接過方城遞過來的U盤,然後開始遊戲起來。
在遊戲啓動後,蒼老但是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我叫成華天,是一個來自華夏的老人,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坐上游輪的那個上午……”
畫面一轉,遊輪開始出現,黃平發現視角已經切換到了第一人稱,而自己與身邊人的身高差讓他明白,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小孩,而自己正在遊輪上。
一名面容模糊的中年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揉着他的頭說道:“你在這裡別動,我去買幾個橘子。”
“上來就佔我便宜啊。”黃平笑着說道。
“嗯,什麼便宜?”
黃平感覺自己的腦袋被用力揉了揉,而對方已經離開了這裡,去下面買橘子了。
看着對方離開,黃平發現對方對自己的話做出了反應,這意味着遊戲可以通過麥克風跟NPC進行交流,而NPC也可以進行反應。
不過這個功能對方城工作室來說已經是標配了,所以他並沒有太過驚訝,而是繼續觀察周圍。
雖然這裡是一個遊艇的甲板,不過這裡的情況比他想象的要魔幻的多。
他看到有人正在把貨物從碼頭上運上來,看起來不怎麼靠譜的籠子裡關着兇猛的白獅,並時不時用看獵物的目光看着附近的客人。
來自白象國的阿三在舞着蛇,不過對方的音色不怎麼靠譜,幾次都差點被蛇咬到。
這裡似乎還有一個奇人馬戲團,各種奇怪的人在甲板上活動,讓黃平看了嘖嘖稱奇。
不知不覺間,黃平已經離開了自己原來的位置,向着更深的地方走去。
直到開船的汽笛聲響起,他才恍然想到,自己遊戲裡的父親還說要給自己買橘子呢。
慌忙跑到船尾,他發現船已經緩緩靠岸,剛纔揉自己腦袋的男子站在船頭,向着自己茫然的舉起了手中裝滿橘子的籃子。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但在看到船緩緩離開的時候,他忽然用力,將一個個橘子向着黃平丟了過來。
其中幾個都砸在船板上落了水,不過還是有一個落到了黃平的手中。
看到兒子終於接到了自己的橘子,男子終於露出一個笑容,高聲說道:“甜的很!”
看着手裡橙的發紅的橘子,黃平忽然感覺自己空落落的。
自己剛纔,應該等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