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遊戲裡,老王發現遠行者已經進入到等待模式。
海上開始下雨,小雨之中,遠行者輕鬆的哼着歌謠,並在老王重新開始移動後笑着揮揮手,然後繼續前行。
輕鬆的音樂聲中,老王跟着自己的遠行者一路遠行。
只有眼睛的男孩是一個很合格的同行者,他不會說話,只能用笛聲和眼神傳遞自己的情緒,但這些已經足夠了。
在大海的中央,長長的木板如同浮橋一般懸浮在海面上,剛纔還起伏不休的海水在這一刻安靜下來,彷彿時光都在此靜謐,只餘下蔚藍的天空和白的鮮明的浮雲。
在浮橋上落下,男孩向着門緩步前行,每走一步,木板就發出輕盈的聲音,讓人的心情也隨之平靜起來。
招呼着老王一同前行,男孩打開了貝殼門,帶着老王走進那扇門中。
通過門,老王發現自己一瞬間來到了海底。
海洋深處並不黑暗,燈籠一般的水母在海水中上下起伏,散發着光芒的游魚成羣結隊的環繞在兩人的身邊,讓海底變得異常明亮。
筆直的小路通往遠方,色彩奪目的景色讓老王心曠神怡,不由自主的沉湎在裡面。
他們一起走過了海底,一起飛到了太空,他們曾在行星環上漫步,也曾因爲太空中那些龐大的難以置信的大型怪物而瑟瑟發抖。
這是一趟奇妙的旅程,沒有解謎,沒有戰鬥,沒有數值,只是單純的旅行。
但這一次,老王看到很多自己從未見過的風景,瞭解了很多隻有想象中才會出現的景緻。
他們就是世界的過客,從天地之間緩慢走過,不留下一點痕跡。
而老王的海螺演奏技巧也越來越好了。
他已經養成了有事沒事就用一次海螺的習慣,無論是表達驚喜還是呼喚男孩,他都會下意識的按一下,而對方也能聽懂他的聲音,並作出應有的反應。
一個個場景用別具特色的門連在一起,上一個場景可能還是海底,下一秒就會變成滿是蒲公英的海洋,蓬鬆的種子順着風扶搖而上,飛往遠方。
有時候,他們還需要向上攀登,或是坐上龐大的蝸牛一同向上,輕鬆自在的看着周圍的景物逐漸變小,直至隱沒在雲層之下。
走走停停,他們欣賞了路上的所有風景,但最終還是來到了終點。
看着面前的大殿,男孩似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宿命。
他默默的看着大殿,隨後又看向老王,清澈的眼睛裡流露出不捨,但最終還是毅然決然的走向大殿。
看着對方的背影,老王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想要阻止,但又知道這是對方的宿命。
這是一場奔向死亡的旅程,前期的唯美與浪漫演繹成一首生命的讚歌,而死亡就是這首曲調的終結。
當男孩步入大殿後,大殿的光芒亮起,恢宏浩瀚的聲音如同晨鐘暮鼓,以大殿爲中心擴散出去,傳遍了整個世界。
更多的光芒亮起,更多的遠行者得到了感召,他們知曉了這裡的所在,並開始向着這裡前行,去尋找這裡的真相。
看着充斥在這裡的光芒,老王聽到了男孩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話:“我是遠行者希聲,請記住我。”
希聲的故事終結,長長的製作人員列表出現,在對方最後的笛聲中,老王坐在大殿外面,拿起海螺,靜靜的演奏起來。
而老王也靠着椅子,陷入到沉思中。
他感覺自己好像領悟了什麼東西,只是這些東西輕飄飄的,彷彿春天的第一縷風,夏日的第一滴雨,秋天的第一片落葉,冬日的第一片雪。
這些事物在慢慢的累積,最終化爲純粹的感動,伴隨着笛聲一起縈繞在他的心中。
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氣,輕聲說道:“真是個好遊戲啊。”
重新啓動遊戲,他發現遊戲的開始畫面已經變了。
遊戲的開始畫面變成一片麥田,在麥田的田壟上,笛子聲響起,但希聲已經不見所蹤。
有些遠行者去了就不會再出現,只有那些名字還是綠色的遠行者的故事可以反覆體驗,但名字爲黑色的遠行者,就真的再也無法體驗了。
雖然老王可以通過別的電腦再體驗一遍,但那是別人的希聲,而不是自己的希聲。
新的隨機選項已經開啓,老王已經可以選擇其他遠行者進行體驗,但他並沒有進入遊戲,而是戴上耳機,開始聆聽笛聲。
閉上眼睛,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之前的那段旅程。麥田、海洋、星空……各種景象接踵而至,讓他彷彿真的來到了遊戲裡,繼續那段終究會結束,但依舊十分愉快的旅程。
像老王這樣的玩家,還不少。
他們往往瞭解了一個遠行者的故事後就不願意繼續,而是將遊戲停留在開始界面,只是偶爾上去聽聽音樂罷了。
國人的情感表現比較內斂,對於《請記住我》,他們比較喜歡向內自我消解,並將這份感動轉化爲自己的力量。
但與國人相比,海外的玩家就外放的多了。
這款遊戲的文本量不多,除了幾個遠行者喜歡在前行過程中碎碎念外,大部分都喜歡用其他方式表示自己的情感。
音符、光、畫筆、顏文字……這些都是他們傳遞自己情感和意識的工具,這讓遊戲大部分故事都沒有語言障礙,很容易海外的玩家理解。
於是,破防的時候到了。
國內玩家們本以爲共工在直播間的反應有點激動了,但看了海外玩家的表現,他們才發現共工還是保守了一點。
遊戲發佈後沒多久,方城工作室的粉絲,小有名氣的主播埃裡克就得到了相關的情報。
他跟方城工作室結緣在《天魔》,之後還參加了《器靈》的世界大賽,並取得了不錯的名次。
在知道有新的遊戲發佈後,他立刻在遊戲客棧上找到了下載渠道,然後準備以此直播一回,爲自己喜歡的工作室進行一次宣傳。爲了能夠更好的體驗遊戲內容,他並沒有搜索遊戲的情報,防止被劇透,然後假設起遊戲環境,開始《請記住我》的直播。
“今天直播《請記住我》,這是方城工作室的新遊戲,不過貌似不是他們工作室製作的,而是他們老闆方城推薦來的。方城工作室的遊戲我推薦各位隨便買,買到不好玩的可以找我退款。”
拿着手柄,埃裡克一邊啓動遊戲,一邊在直播間內說話,炒熱直播氣氛。
雖然最近的人氣不錯,不過埃裡克的態度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卑不亢,除了商單多了一點,報價可以高一點外,跟以前沒什麼變化。
再加上他是《天魔》首個完美通關的玩家,這份殊榮讓他成爲主播圈子裡小有名氣的硬核玩家,最後冷靜躲避boss殺招的一幕更是封神的傑作。
“雖然我沒有了解過《請記住我》的劇情,不過從名字和封面來看,應該是一個有些治癒元素的遊戲。這類遊戲我玩的不多,不過聽說沒什麼難度,所以應該沒問題的。哦,有人發起付費挑戰了,結局不哭……看來已經有人迫不及待的劇透了啊。你都這麼說了,那我肯定不能哭啊。”
付費挑戰是埃裡克直播平臺裡經常見到的打賞模式,觀衆們可以付費發起挑戰,其他人可以進行跟投。
這種模式可以有很好的互動效果,也讓直播間的觀衆更有參與感。
一般的挑戰有《天魔》一命通關,《Bpex》連殺達標,《空洞騎士》四鎖五門之類的。
完成後主播將獲得金錢獎勵,失敗了的話也沒關係,完成一些觀衆提出的額外小要求就行。
確定了挑戰目標,埃裡克直接開始了遊戲,在遊戲開始界面就伴隨着節奏微微抖動起來。
“音樂不錯,我很喜歡。方城工作室的音效很不錯,玩《天魔》的時候甚至可以通過對方的音效判斷boss在使用什麼技能。但它們一直沒多少背景音樂,這次是一個很厲害的突破。”
“畫面也很厲害,一如既往的厲害。單從畫面來看,這個遊戲的氛圍已經達到了我所能想象的巔峰,估計一段時間內很難有所超越了。”
“看到我對應的遠行者了,是一個鐵皮人,不怎麼喜歡說話的樣子。這點跟我爹有點像,我爹也不太愛說話。”
“已經玩了一個小時了,目前還是沒看到什麼淚點。雖然沒玩到特別炸裂的內容,但現在這個風格我還是很喜歡的。就像是在跟朋友們在一起喝茶,恬靜的氛圍我很喜歡。”
“……感覺不妙啊,我剛纔遇到的另一位史萊姆狀的遠行者好像不走了。我想看看它是什麼情況,不過鐵皮人把我拽走了。有知道史萊姆情況的可以告訴我一下,它怎麼了麼?不說也沒關係,我大概能猜到。”
“又一個遠行者消失了,這個遊戲中的遠行者死亡率這麼高的麼?我沒有哭啊,我只是眼角有點發酸。”
“這個大殿就是終點了麼?感覺沒玩多久啊。好了,大殿已經看到了,我們回去吧。”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我,回去是哪個按鈕?我感覺應該有一個按鈕可以讓我們回去的。”
“沒有麼……這不對啊。我明白了,這一定是方城工作室的彩蛋,我們可以嘗試切出遊戲,然後再切進來,或是按下一些特別的按鈕,就會有控制檯出現,然後讓我們回去。”
將鍵盤上每一個按鈕都按了一遍,埃裡克一無所獲。
他甚至像開飛行模擬器一樣再次嘗試了一遍,可什麼都沒有發現。
站在大殿外面,他索性放開了鍵盤,不去操作,準備將旅程定格在這一刻。
不過,鐵皮人只是盯着大殿看了半天,隨後轉過身,輕輕的摸了摸埃裡克的頭。
然後,他大步走向大殿,消失在大殿的光芒中,只留下自己的名字,“遠行者艾絨”。
還在尋找返回按鈕的埃裡克呆呆的看着對方離開,心頭有些發堵。
雖然感覺眼角有點發酸,不過他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對着鏡頭聳肩笑道:“挺不錯故事,不過整體來說更多的是感動,但距離讓人哭的不能自已還差一點。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們該休息了。”
挑戰成功的埃裡克結束了直播,打着呵欠準備休息。
關機之前,他還特意重開了一次遊戲,發現遊戲畫面已經定格自己跟艾絨相遇的廢棄工廠中,但熟悉的鐵皮人已經不見了。
上牀,關燈,往常沾到枕頭就睡的他,今天死活睡不着。
他的父親當志願者去了,房間裡只餘下他一個人。
透過他臥室的窗戶,他可以看到外面璀璨的天空。
月光很好,落在屋頂上的月光彷彿一層雪,隨着時間的流逝,月亮慢慢的從窗戶的一邊爬出,慢慢的爬到了窗戶的中間。
被月光驚醒的埃裡克索性不睡了。
他爬起來,將枕頭墊在背後,看着月亮一點點的爬到頂點,又慢慢的爬出窗戶。
等到月亮落下,太陽升起,遠方的天空被染上了鮮豔的紅光,這讓晚睡晚起,很久沒有看到日出的埃裡克大爲感動。
“艾絨,看!”
下意識的喊了一聲,埃裡克猛地沉默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參與了一個遊戲角色的大半生。
他跟着對方跋山涉水,看到了大量壯麗的風景,一路抵達了終點,見證了對方的犧牲,並知曉了對方的名字。
雖然只相處了十個小時,但這個故事已經給他帶來了不可磨滅的影響,讓他永遠記住了對方的名字,艾絨。
直到這一刻,這個還到二十歲的主播才意識到,自己得到了什麼,自己又失去了什麼。
一個老朋友永遠消失了,他的故事已經沒法再體驗了,自己與對方的經歷將成爲獨一無二的財富,也是他近期最獨特的遊戲體驗。
迎着壯麗的朝陽,埃裡克擦了擦眼角,終於說出了自己那句一直未能說出口的道別。
“再見了,艾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