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亙在青冥心底的疑惑在第二日終是得到答案。
鞎族剩餘軍隊一早便圍起潮州城, 想來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倒也沒什麼,本就是在祁元廷意料之中, 可令人沒想到的是, 原本說好午時會到的瑾國援軍竟遲遲不來。
只送出口信, 模棱兩可的說了句:一切只看北王。
衆人不解, 問及祁元廷, 卻是眉頭蹙緊並未給出答案。眼見鞎族人在城外一直叫囂宣戰,將士皆請命出征,表示無瑾國援軍亦要戰。
祁元廷未允, 深知此時是騎虎難下,安排好的兵力豈是說動就能動。
可是容斐提出的條件,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 什麼叫‘用青冥來換’。
青冥是人, 不是隨便處置的東西,容斐有什麼了不起, 不就是小小鞎族,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也必定能勝!
“王爺,請下令。”
“戰!”祁元廷霍的站起身,眼裡頓時聚起凜冽的殺氣:“傳令三軍, 開門迎敵!”
說罷, 便大步走出門, 屋內的宣武見狀, 想了片刻還是追上去:“王爺——”
“宣副將, 還不去準備!”祁元廷猜到他要問的話,轉身斥斷。
“瑾國二皇子的條件, 是與季姑娘有關?”
腳步一頓,閉眼深深吸口氣才止住怒意,一拳砸向牆壁:“孃的!小兔崽子竟敢欺到爺爺頭上來!就說不是什麼好東西,等殺出去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先別急着氣,王爺不覺得事有蹊蹺?”
“我從一開始就覺得有蹊蹺!孃的!”着實是氣急,這營中學來的髒話終於派上用場。
“王爺,末將是說關於毀約,瑾國應當不會容忍二皇子爲了區區一個季姑娘而與我朝相抗纔對。”
祁元廷目光一斂,頓時也覺察出其中的不對勁,依照瑾國現今的局勢,根本不可能敢跟祁國作對,也是因爲此,他纔會同意由瑾國支援,除非……
“罷了,事已至此,等徹底結束再來追根溯源不遲,宣副將,切不可讓青冥知道這件事。”一嘆,鄭重吩咐道,待宣武點頭領命才繼續走回房。
這一來,連他也沒有把握是不是能贏。
一路急急奔回房中,若真有意外,至少也要確保青冥的安危在先。
意外?腦中突然閃現的這個詞似乎有那麼一些不同尋常,一貫滿滿的自信心竟不知消失何處。其實,自個是已經早早嗅到事情會有所變化嗎?
揉着眉頭,舒口氣略略抿緊脣角,是了,那個人對他從來就沒有放心過。
“元廷?”
背脊剛剛靠上牆,就聽熟悉而溫柔的聲音傳來,頓時回頭換上咧嘴一笑:“我正想去找,青冥你就來了,心有靈犀四個字原來是這麼寫的。”
逗趣似乎沒有起到作用,季青冥非但一笑未笑,臉上卻是掛起擔憂。
“怎麼了?”幾步走上前扶住她雙肩,祁元廷恍悟狀點頭:“已經聽說要出征了吧,哈哈,果然最後還是得照着我的主意來。”
“容斐……”
“嗯?好好的提他做什麼?”
見青冥吞吞吐吐的說了這兩個字,祁元廷心中便已覺不妙,仍舊面色不改的笑問。
“他給我送來一封信,”青冥是少有的面色凝重,從袖中掏出信箋遞上,道:“他說只要我去就會出兵援助,元廷,我——”
“他算什麼東西!”看也沒看,接過便一把撕碎扔下身後的樓臺:“天下人都說,北王沒有打不贏的仗,相信他們也相信我,爲了你,爲了六千將士,這一仗一定要勝。”說罷,勾脣露出睨視的笑顏來,眼中有說不出的堅定。
“我自然信你。”可是,心中還有太多的可是,容斐爲什麼忽然變換態度,又爲什麼想用她爲交換,一切一切都應該有個答案,只在這種時刻青冥如何也問不出口。
似猜到她在想什麼,祁元廷忽然低下頭吻住她的脣,纏住片刻才放開,彎眉笑:“乖乖等我,這次回朝之後我就跟陛下說清楚,那勞什子北王小爺不幹了,咱倆雲遊天下順帶幫七尹找找他的意中人。”
早幾年前七尹提的事他現在纔想起,聽罷青冥不禁低頭撲哧笑開,卻是重重的點頭應下:“好。”
“唔,其實……如果真的等不到也就不要再等。”
走出幾步的祁元廷在她應聲之後忽然頓住腳步來了這麼一句,青冥一時回不過神,想再問他已然拐下城樓。
直至人已經離開許久,不遠處響起戰鼓之聲,青冥才微微一嘆,鬆懈下繃緊的身體,靠着牆望向遠處硝煙四起的地方半日也不動。
她知道,祁元廷一切都明瞭,卻不願讓她擔憂。可,如何能不等。
半曲着的腿儼然有些麻木,擡起幾分也呲人的緊,忙一手扶住牆彎腰揉了揉。眼淚便在這時落下地面。
“元廷,你混蛋……你敢出什麼事你能出什麼事……”
“當然能。”
自言自語忽而被人接過話,青冥下意識的退了兩步,擡頭望向來人:“你?!”
“是我。”依舊是那溫和一笑,容斐的謙恭有禮在此刻顯然多了幾分譏誚。
“你是來助元廷的?”欣喜作問。
“你明知道不是。”
“呵。”青冥默默一笑,她何嘗不知,竟爲了心頭的期望問出這樣愚蠢的話。
“看來信你已經收到,”撿起地上殘留的碎紙片,容斐搖頭嘆:“我還在瑾國時就聽說過你的名字,還有你的畫像,青冥爲劍,美人如劍,當時覺得畫中人也不過如此,直到那日街上回眸一笑,我終於知道什麼才叫笑。”
不動聲色又退了兩步,雖不知容斐是怎樣登上城樓,但顯然是個危險的人物,而招來這樣的人,竟是自己疏忽大意,不禁蹙起眉頭:“二皇子言重,青冥不過是市井女子,想來瑾國宮苑之中人人都要比青冥強的多。”
“不一樣,虛假逢迎而笑,終是爲了利益浮名。”
“可至少她們是爲你在笑,我卻是爲了元廷。”沒有記錯的話,請瑾國援助亦是徵得皇帝同意,那麼,容斐斷不敢私自毀壞約定,瑾國也不敢得罪祁國。想通這點,說話也變得直接大膽。
“呵,那無妨,我自會讓你的笑變爲我所有。”負手走到靠欄邊,一身淡雅白袍也掩不住滿身貴氣,這便是皇子,自負高傲,想要什麼也從來都不會掩飾。
不像祁元廷傻乎乎的自負,容斐的感覺深刻讓人厭惡。
勾脣一笑,難怪他是一直對容斐看不順眼,一根筋某些時候感覺是十分靈敏。
“季青冥,”容斐臉上莫名有些不快,伸手扣住她肩膀:“我不會再問第三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要等他。”
青冥堅定地口氣卻惹得容斐一陣笑:“哈哈哈,等一個死人?”
手指猛地收緊,拽着衣角壓住心頭的怒意:“我不知你是怎麼想的,你要是想置瑾國利益於不顧,與我也無關。”
冷冷拋下一句,轉身就要走。
“你想不想知道策劃這一切的是誰。”容斐的聲音帶上幾絲蠱惑般,生生拉住青冥的腳步。
“誰。”
“一個你也認識的人——大祁皇帝。”
彷彿是眼前的大霧盡數散開,豁然就能看清身邊所有事物,那股感覺不是欣喜,而是令人避之不及的惶恐。
不是沒有想過。
兄弟手足之情,良將忠臣之心。每次都用了這樣的理由將腦中的想法撇開。
不相信,不敢信,不能信。
陛下的猜忌心依然還在,陛下也從未認可元廷身上的光芒。爲了保住皇位,竟是不惜要用計策除去一員良將?
“陛下命我故意延遲軍隊抵達時間,逼得北王應戰,與鞎族必定會拼勁力氣,就算最後會贏也要我藉機殺了北王,不過,青冥若是願意跟我走,我可以放他一條生路,想他也不過是貪圖你的容貌,有活命的機會肯定不會錯過。”容斐又放柔聲音,循循善誘的同時也不忘譏諷兩句。
“怎麼做。”
見青冥有意,容斐大喜,忙道:“只要你現在跟我走,我便出兵相助,不過要瞞住陛下,除了祁元廷其餘的人必須得死。”
“我知道,”青冥勾了勾耳邊碎髮,微微一笑:“那請二皇子稍待,我去取一樣東西便來此與你會合。”